她未曾多想,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。
第二日,谢钰唤来长乐,低声吩咐了几句,长乐先领命,又迟疑着请示:“蓟州情势复杂,咱们真要把事情做得这般绝吗?”
他解释道:“那胡成武不足为惧,只不过他兄长是蓟州刺史,一州之长,又是您的顶头上司,私底下明争暗斗咱们尚能应付,若是明着撕破脸,恐怕形势对您不利。”
他待谢钰自是一心一意的,逐条分析:“咱们初来蓟州,人生地不熟,便是出了事儿,谢家一时也难以照应,人手也不够。”他瞧了眼谢钰腰腹间的夹板:“更何况您身上还伤着,不如暂缓几日...”
不怪长乐多嘴,毕竟今时不同往日,谢钰从未在如此逆境,如今情况之恶劣复杂,比当初谢家祖父新丧,他被打发至边关做县令要更甚,毕竟当时他上头可没有一个深恨他的上司。
“不。”
谢钰摇头,手指轻叩桌案:“不能放任他再为祸下去。”
长乐便不再多言,又问:“这事儿未必有十成的把握,胡成文必然会想法儿压下去。”
谢钰指节轻敲眉心,片刻之后,他又对长乐低声吩咐了几句,长乐连连点头,下去帮着筹谋了。
蓟州除了掌管民生文政的刺史之外,还有一位姓陈的都护,是此地武将之首,两人在一地未官多年,未免有些龃龉,只是一文一武,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。
谢钰搜集了胡成武这些年为祸乡里的证据,越过刺史胡成文,直接交给了陈都护,陈都护正愁没法子下一下胡刺史的威风,收到罪状之后大喜过望。
他无权直接革了胡成武的职,但却能动用军法处置,命人把胡成武拖出来,当众打了四十军棍,直接将人打的半残,让他回去休养了。
胡成文接到消息的
时候,胡成文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,他简直恨煞,恨不能生吃了谢钰!
他毕竟是谢钰的顶头上司,若是存心想要整治他,法子简直多得是。
这天沈椿正在帮谢钰换药,外面有人敲门:“谢大人,这个月的月俸给您送到了。”
月俸都是发到衙门里,可从来没有发到家里的,谢钰不动声色地道:“进来吧。”
他话音才落,几个差役立刻大摇大摆地拿着东西走了进来,这几人见着谢钰也不行礼,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,把东西扔到地上就走了,极是无礼。
衙门发的薪俸除了银两之外,多是些布帛米粮,还有鸡鸭鱼肉水果蔬菜这些吃食,总之不会叫人饿死,她往地上扫了眼,就见几匹布都是存放太久长了霉点的,口粮里至少掺了一半儿沙土,鱼肉水果上面更是长了毛,这么冷的天气还能闻到一股腐臭味道。
就这些破烂,别说是给官员发俸禄了,就是扔在地上叫花子都不稀得要!
这分明是在羞辱人!
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待谢钰,眼睛都瞪大了,张嘴就要喊住那几个差役:“你们——”
谢钰轻轻拦住:“无妨。”
他显然并不在意,微微笑了笑:“外面风大,回屋吧。”
沈椿不可置信地道:“你就由着他们这么羞辱你?”
她见谢钰高高在上的样子惯了,还从未见他被人如此折辱过。
相比之下,她还是更乐意见那个高踞神座,永远光风霁月被人仰视的谢钰。
虽然谢钰早就跟她说过自己被贬谪的事儿,但她一直没有什么实感,就在此时,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落魄。
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。
这不过是狗急跳墙,相比之下,胡成武那四十军棍才是真的会要人命。谢钰神色从容:“不过是些须末小事,我并不会因此短了口粮。”
沈椿忽的灵光一闪:“不会是跟我有关吧?”她追问道:“你被胡成武报复了?”
谢钰一笔带过:“我和胡家兄弟早有旧怨,就算没有你,这也是早晚的事儿,你不必多想。”他再次催促:“好了,快回去吧,别冻着。”
从头到尾,他都一副云淡风闲的姿态。
这大概就是天生的从容清贵,不管官位高低,不管何种境遇,他依然是容光焕发,不卑不亢。
沈椿瞧得愣了下。
其实大部分时间,谢钰在她心里就是一樽清冷孤傲的神像,他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,接受众人的憧憬叩拜,不沾半点红尘烟火气,比起活人,他更像是一块丰碑。
即便两人再如何温存,她也始终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,甚至不是同一物种。
但此时此刻,他没了权势高位,没了煊赫家世,没有无数仰慕者为他若痴若狂,褪却无数浮华之后,沈椿才隐约窥见,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。
第089章 第89章
、意识到谢钰可能没她想的那么没人味儿之后, 沈椿对他态度和缓了不少,不像前几日那般僵硬和回避了,等药熬好,她甚至主动给他端了过来。
谢钰近来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, 自然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。
他心下一动, 看她递过来的药碗, 却没伸手接过, 而是张口咬住碗沿, 就着她的手喝药。
沈椿本来想撒手,见他这样,只能托住碗底, 小心喂着他。
等他喝完之后,沈椿还问了句:“苦不苦?”
她这般关切, 谢钰心下漾开一阵暖流,徐徐从心间荡到四肢百骸,他正要回一句不苦,但一顿之后,他又道:“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