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嗓门极大,说的话又极具煽动力,不少邻村和镇上的病患走出房门,自发地围拢到沈椿的院门前,转眼她院子门口就围了一群人。
王家村如今能动的不过才二十余人,剩下那些相邻村子的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六七十人,地坝上密密麻麻站了百余人,气氛一时剑拔弩张,叫骂推搡不断,眼看着两边儿就要动起手来。
只听‘嗖’得一声,一只裹挟着戾气的弩 箭插 入两拨人之间,将两拨人生生地隔开了去。
箭矢寒光摄人,箭身大半儿没入泥地,上头的箭羽还在兀自颤动,可见这人力道之大。
众人大惊失色,慌忙转过头,就见一清俊男子站在沟渠对岸,手中长弓拉的犹如满月,他手指收紧,腕上青筋毕露,只消一松手,第二支箭就会激射而出。
他满身风尘,显然是从其他府城匆忙赶来的。
他衣襟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,眸含霜雪,冷声道:“退后,违者杀无赦。”
随着他话音一落,身后的几十部曲也张弓搭箭,齐齐对准了对岸造谣生事的几个泼皮。
谢钰名头极响,这帮闹事的被他看的心底一寒,齐刷刷地散开了些,却并未完全退却。
谢钰面色一冷,正要再进行驱逐,就听背后有人厉喝道:“怎么回事?!谢钰你反了天了,居然敢带兵胁迫百姓?!就算你对沈大夫心存仰慕,也不该对百姓刀兵相向!”
这话术实在厉害,三言两语就给谢钰定了性——为色所迷,不顾百姓。
他转眸看去,就见胡成文带着两队差役从后赶来,他仿佛掐算好时间一般,准而又准地挑了这个时候登场。
胡成文的官位毕竟高了谢钰不少,他抢了一步,站到谢钰前面,环视一圈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!”
最先传谣的那个闲汉反应最快,忙跪下向着胡成文磕了个头,三言两语说明了沈椿的血能治病的事儿,又重重叩头:“望大人明鉴,不是咱们故意要闹事,实在是没活路啊!”
这帮百姓都是身患疫病,病痛缠身的,听了他的这番话,不觉悲恸痛苦,委顿了身子跪坐在地上,向谢钰哀嚎不止。
“谢大人,您是菩萨转世,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,让沈大夫放血试一试吧。”
“若只是我得病也算了,可我那老娘病得就剩一口气!”
“要是有用,我们甘愿替沈大夫立牌位,修祠堂,求您开恩!”
乡野间哭喊声震天,他们边嚎哭哀求,边向谢钰砰砰叩头,直叩得鲜血流了满面。
这帮人一半是情真意切,一半也是向以此逼迫谢钰妥协——君子欺之以方,谢钰贤名在外,他是不可能放任这么多百姓不管不顾的!
他们相信,只要他们够可怜够凄惶,谢钰这个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,
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们。
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沈椿的血到底有没有用,但人在穷途末路,总是想抓住一线希望的,试一试就试一试吧,反正又不是放他们的血!
胡成文眼底闪过一抹光亮,捋须道:“此事无凭无据,未免有些荒唐,只不过...”
他话风一转,看向谢钰:“瘟疫一事,事关千万百姓性命,哪怕只有一线可能,咱们这些受万民供奉的官员也得想法子试试,谢同知,你以为呢?”
谢钰只要松口,沈椿今夜必然逃不过被放血,一旦开了这个口子,她必死无疑!
谢钰若是不应,那便是为一己私欲,不顾百姓死活,这样的父母官,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!
胡成文心下得意至极,几乎想要笑出声了。
谢钰启唇,正要开口,只听‘唰’一声,沈椿小院那扇封闭已久的大门,终于拉开了。
她就站在门里,脸色蜡黄,容颜憔悴,额上还冒着虚汗,气若游丝地道:“你们说的话...我都听到了。”
胡成文微微扬眉:“哦?那沈大夫是自愿献血咯?”
“我倒是想献血给乡亲们救命,但是,但是...”沈椿用帕子掩着唇,重重咳嗽起来,帕子上居然漏出斑点血迹。
众人惊疑不定,她咳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,深吸了口气,高声道:“但是,我也染上了疫病!”
一听说疫村里盛传拿她的血治病,她立刻就开始动脑筋了——乡下人多半大字不识,跟他们解释医理也解释不通,既然村里的传言是‘没得疫病人的血肉能治病’,那她干脆也让自己得上疫病好了,这样那些得了瘟疫的也不用惦记她的血了。
但说一句欠打的,这瘟疫她要能得早得了!
她是最早接触病患的人之一,对这次瘟疫的症候和脉象了如指掌,也是恰好,她知道有几味药材炼化出来的一种名叫三魂散的毒 药服用之后和瘟疫的脉象症候相似。
——只是毒药毕竟是毒药,吃下去之后,轻则发热咳血伤身子,重则两腿一蹬一命呜呼,要不是到了紧要关头,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命赌。
但就在方才,这个刺史让谢钰在她和百姓之间做选择的时候,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,毫不犹豫地取出丸药吞了进去。
第100章
沈椿突然喊出这一嗓子, 就连谢钰都是一愣,面上不觉挂了忧色,难得惶急地向他看了过去。
胡成文反应最快,阴恻恻地质疑:“我们才说要试药, 沈娘子便患了疫病,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吧?”
沈椿用帕子捂着嘴, 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道:“大人明鉴, 前两日我就觉得身上不舒坦, 咳咳咳,我还以为是累着了,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修养...咳咳咳咳, 直到身上发热,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得了疫病, 还没来得及上报呢,大家伙儿就来了,我不好不实话实说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