毒日头底下,最酷暑的日子里,过往行人稀疏,没人愿意在毫无遮蔽的大街上走,除非想热出一身臭汗。
却有两个人在林间穿梭。
走在前面的人背上驮着个大蛇皮袋,看上去很沉很重,他脚步吃力,咬着牙,额上全是汗。
跟在后面的人比他整整矮一个头,穿着花衬衫,神色慌张,不时地四下张望,声音几乎带了哭腔。
“哥,为啥他们不自己来做?我们会被发现的!”
高个子瞪他:“闭嘴!赶紧的,你去找点石头来。”
树上的蝉在耳边刺耳地鸣叫。
一棵歪脖子树后面,黎原扶着脑袋,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。
她手里拎着个酒瓶,五十六度的高度白酒,她没想到自己酒量那么差,只灌了那么一口,就差点呕出来,脑子发昏。
老树又高又大,枝繁叶茂,树干恰好挡住了她的身形。
她安安静静,一声不响,两个男人精神高度紧张,竟然都没发现她。
高个子戴着粗布手套,打开蛇皮袋子,开始往里疯狂塞石头。
花衬衫哆嗦着唇:“我不行,我不行,我害怕……”
“怕个屁!这鸟不拉屎的地方,又没人又没监控,我又没留指纹,等水流给他冲下去,谁知道咱们从哪里扔的?”
黎原清醒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悄悄探出头去。那麻袋里竟然露出一撮乌黑的头发来,生死未卜。
高个子把麻袋结结实实地绑好,最后语气沉沉地说:“那位吩咐让办的事,你还敢不弄?哪怕进牢子里蹲着,也好过在他手里生不如死!”
黎原屏息,把自己蜷作一团,努力降低存在感。
一阵窸窸窣窣之后,“扑通”一声,重物落水的声音。
花衬衫隐有不忍,拉着他的衣服:“走吧!”
高个子最后看了一眼河面,抿了抿唇:“走!”
两人脚步匆匆,在林间猫着腰,从来路离开了。
黎原深深吸了一口气,刚想起身,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沾酒,酒精对她的作用竟然这么强大。
她脑子晕着,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发生了什么。等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,心想,这把刀带得也算有点用处,游泳课也没白上。
悄无声息的,她从麻袋扔下的地方下了水,沉下去,寻找那一大团重物的踪迹。
河水不干净,她在水里睁着眼,刺得眼睛生疼。她逼着自己睁开眼去看,伸出手去摸。
不知过了多久,在很深的地方,她终于摸到那一团黑影。里面的人似乎遇水就清醒了过来,扑棱着手在里面挣扎,麻袋两端捆得很紧,黎原的氧气已经不够用,浮上水面换了口气。
等她再次潜下去,麻袋里的人挣扎的幅度已经小了很多。黎原心道不好,赶紧掏出匕首,在水底费力划破袋子,将他放出来。
是个男人,没有晕厥,他睁着眼,看见了黎原,双手双脚无规律地划动,显然他不会游泳。
黎原试着从背后拉他上去,可她力气太小,没一会就觉得缺氧,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,她脑子里又开始一阵眩晕。
男人知道她在救他,也感受到了她的吃力,他动作的幅度很轻,已经尽可能地不给她添乱。最后,他甚至转过身来,把黎原用力往上一推。
用动作告诉她,你快走,别再管我。
黎原又去水面快速换了一口气,再次一头扎了下去。
他快坚持不住了,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泡泡,半睁着眼,也不再挣扎,平静地看着向他游过来的黎原,像是要从容赴死。
突然,他睁大了眼睛。
唇上柔软的触感,清晰地提示他,这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。黎原紧紧贴着他的唇,给他渡了一口气。
她的长发散开,在水里轻柔舞动,仿佛从天而降的精灵,来拯救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。
他的心跳骤然加快,宛如临死前的回光返照,突然又迸发出新的力量。当黎原从背后拉着他向上游时,他也试着跟随她的节奏摆动,终于,他的头露出了水面。
他深深喘着气,黎原拉着他往岸的地方游,快到岸边时,黎原使出最后的力量,猛地将他往上一推,自己沉入了河底。
男人借力,爬上了岸。一转身,河面上却没了黎原的身影。
“喂!喂!”他慌了神,不知道她的名字,只能这么喊着。
当然没有人应答。
“救命!救命!有没有人?”他大声地呼喊,试图求助。
可这片挨着河的树林在城郊的公路深处,平时几乎无人来往。从这跑到公路,即使找到人帮忙,来回最快也要十分钟。
她能撑这么久吗?
男人面色苍白,哆嗦着唇。
每一秒钟都变得很漫长,他犹豫的那几秒被无限地拉长和放大,最后,情绪战胜了求生的本能,他伸出一只腿,开始试探着下水。
却在这时,一只纤弱白嫩的手,突然拉住了他的脚。
男人眼睛一亮,连忙将她拉了出来:“你没事吧?是不是没有力气了。”
劫后余生,虚惊一场。
他以为她只是力竭,游不动了。
黎原低着头,喘了几口气,什么也没说。
“要不要送你去医院?”男人关切的扶住她,声音低沉而缓和。
待看到她的容颜,男人猛得一怔。
原来是她。
黎原头晕沉沉的,却能看清他眉如刀锋,目若寒星,神情天然一股冷意。
可当他神色缓和下来时,那股冷意又像化作一团水,皎皎如暖玉,触手可慰心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