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风再凛冽, 整个人还是被古鸿意烫得晕晕沉沉的。
意识雪化般慢慢晕开,他颤抖着稍撑开些眼,发现古鸿意吻他的时候是全全睁着眼的。
“……不专心。”他不满地皱皱眉心,喘着气伸手推开古鸿意。
怎能在接吻时全全睁着眼呢。
白行玉伸出两指, 去隔开对方的唇,颔首,不轻不重瞪他。
白行玉愣了愣。
古鸿意的眼睛几乎完全失焦了, 平日夜明珠般的黧黑眸子, 只剩下一片浑浊。
睫毛很微弱地颤抖, 似撑不住风雪的重量。他却许久不眨眼, 任凭雪粒肆意砸入,红了眼眶, 血丝蜿蜒其间,泪意慢慢渗出。
古鸿意强撑着望他,认认真真,怕失了最后一次机会般。
“古鸿意,你的眼睛……”
白行玉有些慌神,抬眼看他眉位那一道新添的刀疤,正印刻在眉眼之间。如果这道刀伤是正冲着眼睛而来……
他心口一沉,不禁想,神迹一样出现,劫自己私奔的古鸿意,是如何破开重重包围,闯入明月楼的。
“没事。不要看。”古鸿意揉揉他的头发,把他轻轻按在怀中,只顾着飞速赶路。
“只是倒睫罢了。”古鸿意轻声解释。
大盗纤毫可察的目力自然是有代价的,那便是异于常人的敏感。
也对。失忆时,风雪夜古鸿意归来,站在红门外不止流泪,那时他便是倒睫了。再往前些,火海里第一次剑吻,一点火焰烟熏,便能把古鸿意的眼睛呛得落下生理性的泪。
“我从小眼睛脆些,下雪就容易倒睫。”不慌不忙的声音,听不出半分异样或痛苦。
古鸿意把他揉得像一团松雪般融化,他稍安下心来,点点头,任凭古鸿意安抚揉搓。
“这次我记得合眼。”说着,古鸿意拿虎口卡住他的脸颊,把他捏过来,又啄一下他的唇。
白行玉环他脖颈回吻。
此时两人正走完一道屋脊,古鸿意步履轻捷,随意一叮,便借力跳上下一处楼阁。
白行玉被吻得浑身都软,迷迷糊糊想着,衰兰送客手的确轻功大成,走路竟不用看路,依旧稳稳当当,自己在他怀里,不觉半分颠簸。
下一秒,砰。天翻地覆。
古鸿意肩头擦过一道廊柱,不知为何没有躲开,竟狠狠撞上,连环的脚步一环错步步错,一下子失了平衡,两人直直坠下高空。
失重感坠得他心空了一拍。
古鸿意快快把他按在怀里,拿自己的脊背缓冲,又一把勾腕甩出紫金绸缎,绸缎随风雪飞出八尺,吊住远处楼台栏杆,将两人悬于空中。古鸿意指尖一弹,绸缎缓缓延展,两人便随之慢慢着地。
“……赶路时还是得睁眼。”古鸿意浅笑着叹一口气,“明天洞房,我再亲你。”
笑声舒舒畅畅。
语罢,他便伸手,想再次牵过白行玉,把他抱起继续赶路。
伸手一揽,却一个扑空,趔趄着歪斜栽去,脚步错乱几步,像失了平衡般迟迟不能稳住。
古鸿意慌神,忙向前伸臂,去捞白行玉,只捞了一把飞雪,捏在掌心。“走,赶路……”
清冽的嗓音却在背后响起。
白行玉绕到他背后,声音有些阻塞。
“古鸿意,……你是不是看不见了。”
古鸿意向前伸出的双臂僵硬地悬停空中,许久不动,掌心很快落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“没事。眼有点昏罢了。倒睫,又有些雪盲……”古鸿意慢慢收回手臂,握紧掌心,积雪慢慢滴答渗下。
其实他完全看不见了。
自从平沙雁师兄抛出那条绳索,眼睛便开始昏沉,视野万物都搅成一色,如雪化般混杂、糅合,混沌而肮脏,但还有个轮廓。
完全失明前一秒,他在夜风中吻白行玉。
怎么可能舍得闭眼。
他的眼睛从小就脆些,倒睫,雪盲,都没有骗白行玉。敏感,但因此也锐利无比,天生一双盗贼的眼睛。
他只是瞒住了,闯入火海劫白行玉时,他确实吃了一点苦头。但不多。这次,他格外爱惜自己的手脚,不愿伤着,不愿流血,能多存些体力更好。
因为明日他要和白行玉成亲了。还有洞房。
他只是受了一道山河一剑的剑气,这次,没有被贯穿三个血洞,只不过堪堪擦过眼睫,斩落几根纤长睫毛。
“是怪我。”腰腹环上一片冰凉,一对瓷质的手锁住他。
白行玉从背后抱他。
那是天下第一大盗最骄傲的目力,夜明珠一样的一双漂亮眼睛。
怎么可以这样折去。
怎么会不委屈。
“不怪你。再说,我凭听力照样走得好路,照样能劫你走……”
古鸿意甚至还在轻笑,没多大在乎的样子。
“古鸿意,我带你私奔。”
白行玉的声音稳定有力地随风雪砸到脊背上,很沉,很痛。比任何绝世的武功,轻锐的剑气都痛。
古鸿意喉咙哽咽一刹,张张嘴,没说出来话,只迎入一腔寒气与雪粒,他深深闭上通红而浑浊的眼睛,把雪气尽数吞下。
睫羽泌出生理性的泪。
他抬手揉眼,却越揉越痛,再揉也看不见面前人青色的面颊和琥珀眼睛,他紧紧咬着嘴唇,只是吞咽,把铁锈血腥气、风雪寒气、鼻腔的酸涩一同咽下。
白行玉一把夺过他徒劳揉眼的大手,拽他逆着风雪飞奔而去。古鸿意心乱如麻,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何方,只是听着他哈出错乱的呼吸声,听着他发丝飞在雪风中的簌簌声,听着他踏着积雪的吱呀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