盟主便提起脚尖,轻巧踏步,一脚登上城门铜环,几下便跳上城楼,死死咬住盗帮众人撤退的步伐。
袖玲珑左臂圈着小白,右臂挂着毒药师,咬紧牙关拼了命的赶路,霎时又喷出一口黑血,怒声道,“追我们做甚!衰兰都被你抓去了!梅一笑你个老不死的东西——”
又冷嗤一声,“这梅一笑何时有如此厉害的轻功!要比我一个贼的脚力还快……”
迎着风雪,毒药师在袖玲珑耳侧交代道,“袖玲珑,可以慢些……”
“慢些?咱们都要丢性命!那可是山河一剑!”袖玲珑目眦尽裂骂道,吐出一口血块,反加快了步伐。
提脚,点于亭台楼阁,一个错步,反绕回去,如此循环往复,这般轻功,踪影奇诡变化,袖玲珑压下喉中铁锈腥气,拼力闪去。
可梅一笑依然紧紧咬着众人的步伐,不曾跟丢。
“袖玲珑,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毒药师你闭嘴!”袖玲珑分神偏头,喷出一口殷红血雾,尽数喷在毒药师脸上。
毒药师怏怏闭了嘴。
京畿群山万壑,风雪霏霏。袖玲珑拼尽全力行于其间,用了平生最快的脚力,终于,尘山的铁黑色与老巢那一团小小黑影,出现在目光尽头。
袖玲珑思忖,暗器只可远攻,近战他不如梅一笑的山河一剑……要快些!进了老巢,尘山地势险恶,易守难攻,他的暗器,不会不如梅一笑……
要快!
袖玲珑筋疲力竭,拼力调动着听力,梅一笑的轻功远比他想象中高超,这一路山雪,未曾跟丢,甚至还咬得更紧了些……
不行,小白还在。……三日前尘山围剿那一役,袖玲珑对小白本就有歉意。不行!不能让小白再落到那个老东西手里!
快……袖玲珑腿脚渐渐麻木,头脑融成一片雪白。
肩头穴位点上一阵稳稳的力道。
梅一笑追上了!
袖玲珑冷嗤一声,却讶异,那点穴力道极稳,毫不显露疲态。梅一笑的轻功竟比自己还高许多么?
袖玲珑被封了穴位,僵在原地,左臂松开白行玉,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,“小白,快跑,别管毒药师……跑!”
梅一笑闪身上前,直视袖玲珑道,“跑什么!”
袖玲珑啐了一口,冷笑道,“你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,害得我们盗帮背了多少年骂名,今日又抓走了我的师弟……”
梅一笑并不气恼,伸袖往面前一招,面颊肌肉骨骼涌动,仅是骨相细小变化,整体端详,却俨然变了一张面庞。
袖玲珑蹙眉,这便是易容术。
定睛一看。
“师父?!”
公羊弃伸手弹一弹袖玲珑的脑壳,叹气道,“跑什么跑!为师追了一路!”
毒药师淡淡道,“袖玲珑,都说了听我讲完。”
袖玲珑慢慢把白行玉放到雪地上,扶小白站稳,然后一拍额头,整个人向后仰倒,直直倒在雪地中。
“小白,没事了……”袖玲珑气若游丝,却提着最后一口气喃喃说道。
毒药师蹲下身按他人中。
雪原中唯余两人站立。
风雪簌簌落了公羊弃满头,他须发花白,凌乱地贴在额前。
那双眼睛,苍老,却很温柔,和古鸿意一样,深深的、黧黑的眼睛。
白行玉愣神。
易容,仅仅改变了骨相间细微的吊与垮,透过面前老人沧桑的面容,依稀可以窥见盟主的模样。
公羊弃舒展笑笑,皱纹沟壑夹了雪。
隔着半臂风雪,背后是铁色尘山,与玉色雪原。
白行玉睫毛垂下。面前人,与盟主不同,盟主对自己,不会有那样慈爱的目光,温柔的笑意。
公羊弃愣愣注视雪中的白玉雕刻,心想,是否是梅一笑的模样,让他回忆起那些伤心事,不禁有些歉疚,把声音放得很缓很轻,怕那瓷人碎裂一般。
“好孩子……师父带你回老巢歇歇脚。”
“师父告诉你,这一切真相。”
苍老的声音随着风雪声稳稳响起。
老巢,炉火照得公羊弃脸颊半山明暗。
公羊弃不慌不忙地取了小椅子,依次摆好,再亲自跑去抱来一堆柴火,把炉火烧得更旺些,又吩咐毒药师端来橘子和茶水,架上炉火上烤。
清香暖暖升起,滋啦一声,橘皮开裂。
灰蒙蒙的老巢间,尘土呛得人心堵,却被袅袅升腾的暖雾化开。
公羊弃满意地看着这惬意的一切,拍拍手,这才坐下,伸出皲裂的大手凑近炉火烤烤。
慢慢悠悠,一点不着急。
白行玉安静坐在小椅子上等师父。
琥珀瞳孔映着炉火金色,照得透亮澄澈。
师父和古鸿意一个模样,都是这样,很细致,不慌不忙……
公羊弃收回烤得发红的双手,搓了搓,叹了口气,便对白行玉说道,
“偷走剑谱的人,是我。”
“给衰兰苍山玉,告诉衰兰你在明月楼,派他去‘抓捕’你的人——那个黑衣侠客,也是我。”
“小古赎你走时对战的盟主,也是我……三日前划了小古眼睛的盟主,还是我。那小子没有对战过梅一笑。”
白行玉眼眸一亮,许多疑惑霎时清明了。
公羊弃抄起一瓣橘皮,丢进口中嚼嚼,又笑叹,“孩子,你应该最想知道,我和梅一笑,到底是何关系?”
“我和梅一笑,是孪生的哥俩。早年并肩闯荡江湖,好不快活。……那苍山玉,本就是一双,我兄弟二人共同打磨成的。”
公羊弃眼眸狭起,摇晃了下头,“后来,兄弟反目,个中缘由,师父不愿多讲了。……如你所见,他追杀了我二十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