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按着他的肩膀,两人一同看着面前铜镜,看着镜中的他。
“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。”
千红一窟指尖敲了敲他的肩头。
“老板娘,你知他的江湖名号么。”
千红一窟摇头。
“他戴着白瓷面具,提着一把剑,一把绝世的剑。”
“那人从天而降,替我开了路,然后抱起妻子离去。他离开时,不忘提起剑尖挽了一朵芍药,别到妻子鬓边。”
那一幕千红一窟记了二十年。
千红一窟垂眼冲着白行玉笑。
“芍药是天下第一流的花了。”
白行玉朝她弯弯眼睛。
“嗯。”
“我常想,如果那时,我武功更强些,我做得更多些……他们不会孤木难支,也不会那样死去。仅仅靠两个人,太难太难了……”
千红一窟眼眸一抬,认真望着白行玉的双眸,
“不能只是两个人。”
“大家要一起啊……不然,我白种那么多芍药。”
“老板娘。所以我们……”
“你可以叫我姑母。但,老板娘也好啊。”
千红一窟噗一声笑了出来。
她又转一转凤眸,“唉……我没想到会是衰兰啊……是不是因为初见的夜晚,我给他鬓边簪了芍药?”
*
古鸿意风尘仆仆回了汴京。
入了城门便被蹲守许久的袖玲珑师兄一把抓走。
“师兄!”
“千红一窟找你。”
“何事,缓缓,我着急见小白,我们约好了今日日落前……要迟了。”
袖玲珑瞧一眼他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的赶路模样,又想一想在家中看见的白行玉的样子,不住摇头。
袖玲珑揪着他的衣领一把把他甩给千红一窟,“收拾收拾去吧!”
千红一窟拎过古鸿意,瞪着他交代道,
“衰兰,今晚,不许再去打架。”
“老板娘,我真的要迟了……”
“你不会用轻功赶路吗?”
“……”
一番折腾后,千红一窟拍拍他的肩膀,“走吧!”
衰兰急匆匆提起霜寒十四州,拔腿便跑。
然后一个趔趄摔在赭红门槛上。
袖玲珑目瞪口呆。千红一窟掩面忍笑。
古鸿意站起身拍拍灰,转身跑回众人面前。
“怎么又回来了?”
面前青年喘着粗气,眼睛亮得像星星,长眉却垂下。
“老板娘,我不能空着手见他。至少要送他花……”
霜寒十四州剑出鞘,银光凌乱闪过一院春芍药。
纷纷的小月亮。
古鸿意伸手一圈揽,拥着满怀青粉,也不顾得上收剑,拔腿便跑。
又一个趔趄摔在赭红门槛上。
古鸿意站起身,理一理满怀芍药,再度往前跑去,轻功如飞花,背后是簌簌的春风,以及亲人们不停的笑声。
“笑什么。”他脚步不停,轻弯唇角,“反正我有老婆。”
他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,气喘不匀,额间挂了薄汗。
穿过小贩,作坊,瓦子,大道,小巷,楼阁,寺庙,小河。
人潮如织,笑靥如花。
古鸿意心中只想着一件事。
那一点眼尾痣。
轻轻的夜色落在肩头。
再快点!
到了小河。
亭台行人相拥看景。
高台小窗开合,一段水袖甩出窗去。
咿呀唱词落在小河花船上。
满堂花醉三千客……
下句如何对?
一剑霜寒十四州!
古鸿意提剑破开桥头花丛,长腿一步跨到桥上,反手背过剑,单手一撑便翻过了桥头栏杆,一下子跃进河中。
他点着一艘艘花船飞去。
船内游人讶异,挑帘嚷嚷。
“何人!”
古鸿意无暇道歉,随手折一朵芍药扔下赔罪。
一艘花船,跃到另一艘花船。
脚下波涛轻轻起伏。
信手扔了不知多少多少芍药。
终于渡了河。
古鸿意弓腰喘气,捞一把怀中,竟一朵芍药都没了。
“又搞砸了。”
他拧一把自己手腕,懊恼地跺一下脚。
面前,轻轻递来一团青粉。
古鸿意鬓边触碰上一阵轻轻的凉。
有人为他簪花。
黧黑眼睛一抬。
此刻日色尽落,完全入了夜。
那人背后金黄小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。
古鸿意看愣了神。
他能看见他。
他的眼睛能看见夜色中的他。
白行玉收回手,歪头打量一下花有无戴歪。
他们几个月未见。古鸿意有变化吗,仔细看看。
盯。
好看的紫金绸缎,利落的护腕与宝剑。
只是气息粗乱,人也着急。
漂亮的眼睛那么烫得望着自己,倒映出自己背后的汴京灯火。
那灯火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的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“若要带你走……要多少金银?”
白行玉胡乱答了一下。
古鸿意一把把他拉进怀里勾住腰背,胡乱揉捏他的背,把他拆吃进怀里吻他。
黧黑眼睛与琥珀眼睛睫毛撞一下。
鬓边的最后一朵芍药随偏头辗转的拥吻而落了地。
背后,气恼的叫嚷声:
“何人踩了船过河!”
“喂——”
对视一眼。
“老板娘交代我,今夜不许再打架。”
“事已至此,轻功,带我走吧。”
古鸿意把白行玉打横抱起,“这些年,我的轻功长进不少。”语罢,一个箭步跃进沉沉春夜之中。
桥下河边,跛子刘远眺一眼,向蹲守的众人汇报道,“跑了!放心吧,没再打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