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板娘扶着鬓角娇笑一声,柔声答:“您告诉他,我要将他碎尸万段!让他早些准备着。”
一时之间,跛子刘无语凝噎。
老板娘已开始拿着大包袱、小包袱,把芍药、金围带一齐扎好,装起来,仔细地别在跛子刘身上。
“老人家,再会!”
跛子刘驮着龟壳似的大包小包,俨然成了采花大盗。
香气扑鼻,熏的他走路更是一瘸一拐。
他走的很慢,生怕挤着、折了花朵们去。
一出店门,这才发现,不知何时,澄澈日光被云团遮蔽了去,雾霭沉沉楚天阔。
雨,轻轻下起来了。
汴京的大街静了下来。
小摊小贩们纷纷收了摊,游人稀稀落落,撑着伞快快走去。
跛子刘仰头,细细的雨丝落在皱纹的沟壑间。“我快回去找小白,那孩子看到这么多芍药,肯定高兴。”
想着,他搂一搂包袱,尽量不让雨淋着芍药们,还是笑了。
跛子刘眼力极好,立于山巅时,可以透过层层云海,看见山下来者。
此时,他分明看见,雨雾霭霭的街巷尽头,赫然一把寒光凌乱的斧头。
“何人?”
风吹,雨斜,肃杀铁气,随着冷雨拍打而来。
跛子刘警觉,护着花,一个箭步便登上房梁,并不回头,仅凭脊背寒意,便知持斧人紧紧随着他的步伐,迫近。
跛子刘冷笑一声,“哪来的家伙,和我一个跛子比脚力。”
说着,跛子刘拥紧了花,一个回旋,便直直从房梁上翻下。
跛子刘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烟雨朦胧的街巷间。
持斧人却并未跟丢他,依然穷追不舍,跛子刘惊道,“有些本事!”
跛子刘冷嗤一声,暗自跟持斧人较上来劲,脚下一蹬,雨花飞溅,便在曲折巷陌间蜿蜒游走。
“哈!他跟丢了!”
跛子刘停下脚步,理一理抱着、背着的一团团芍药、金围带,花瓣沾染了雨珠,在雾气中缓缓摇曳。
“还好,没伤着我的花。”跛子刘哈哈笑道。
环顾四周,不知走出去多远,竟已远远离开了汴京闹市。
“不对。”
持斧人并无意与他械斗,反而更像是引他离开。
“中计了!”跛子刘惊觉,深深蹙眉。
“赶快回去找小白!”
雨气,吹得他皱纹纵横,夜色上来,云霭隐去,灯火阑珊。
闹市已经很远,酒楼的影子隐入呛人的雨气中。
来不及了。
跛子刘怔怔立于雨中,重瓣芍药不知忧愁地摇曳着。
他知道那个孩子不是寻常人。他的手是一对青色瓷器,唯有虎口结着粗糙的厚茧,和古鸿意一样,是常年用剑的痕迹。
芍药映照着雨色,被揉在跛子刘怀里,跛子刘伸出苍老的手掸走雨珠,稀疏的眉毛深深拧起。
来不及了。
夜很静,只有雨声。跛子刘大盗的听力,分明听见雨意深处,响起几声清脆宛转的啼叫,银铃一样瑟瑟荡出。
一只小巧的黄雀,啾啁着落在满怀青玉芍药的花蕊之中,黄雀探头,鸟喙颇有灵气地啄一下跛子刘枯木一样的手指。
千红一窟传讯的黄雀!
有些感激地拥紧满怀重瓣芍药,跛子刘稀疏的眉毛骤然挑起,眼中是急迫万分的焦灼,他一对粗而老的手颤颤巍巍团起黄雀,
“告诉古鸿意,速速去酒楼,救人!”
黄雀啾啾,便如一道利箭,划破雾霭雨气,冲进无边夜色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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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白行玉视角
酒楼喧嚣,楼顶春风吹。
白行玉斜倚在窗边,楼下是鱼龙游走的行人。
面前是酒。可是他讨厌酒。
天色渐渐黯然,细雨从窗边飘进,落在酒杯里,砸起一圈细小的涟漪。
他并不伸手合上窗子,任凭细雨落在发梢和眼睫,雨水溅入,眼眶稍酸起来,但他毫不在乎。
风是熏熏的暮春的暖风,雨也不冷 ,一点银针的温热,扎在青色的皮肤上。
酒楼里众声喧哗,此起彼伏,声音随雨水涨的湿热。
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,如一尊雕刻,稍稍蹙眉。
跛子刘师叔,为何还不回来。
台上有人说书,台下群群围坐,纷纷叫好,似乎讲的是什么江湖传闻,武侠故事。
白行玉并未分心去听。江湖之中,他并没有熟识的朋友。他是一个孤独的人。孤独的人,才能使出绝世的剑。
他只是无聊地抄起酒杯,转动手腕晃了晃,映出的自己的脸,便被揉碎了。
忽而,说书人一拍大腿,目光炯炯,声调醇厚铿锵:
“这厢便说道,那无恶不作的大盗——衰兰送客手!”
白行玉抬眼。手腕不自觉停滞于空,酒面因此复于平稳,把一双清冽的眼睛照的明白。
“此衰兰送客手,风流盖世。”
“他多情,又很无情!他常年流连烟花地,却只赢得薄幸名。”
细雨缭绕氤氲,说书人的声音从朦胧的远处,和一片叫好与喧哗流淌而来。
酒杯被捏的极重,指尖因此泛白,酒面是一轮月,摇曳着揉碎,映出来一双被揉碎了的眼睛,几分冷冽伤神。
在另一个雾霭沉沉的雨夜,追兵的剑银亮如鱼肚,“青楼本是薄情地,他自然风流盖世,对你,几分真情。”
酒楼声声喧哗,声声入耳,他静静捏着酒杯,雨丝飞溅,酒面揉碎,复圆,再圆时,映出的,分明是衰兰送客手一身华服,一头繁花,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