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嫡子,郑明存携妻带儿磕头拜寿完毕后,又陪着父亲郑广松游走在宴桌之间敬酒……
应酬完宾客, 父子二人行道后院厅堂中,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, 郑明存走出来时, 好似被抽去了一身反骨, 已是副麻木萎靡的模样了。
“郑大人,皇上有话交代。”
此时庄兴适时迎上前来, 将他引到无人的偏僻处。因着处理这档子事儿,皇帝已在容国公府滞留了许久,又另处理了朝堂军中的几桩要务,现正在楼阁中养神,由庄兴处理这些细枝末节。
李秉稹是个眼里不容沙的人。
以郑明存的罪责,就算是慢刀子割肉,凌迟处死也不为过,现却反而将郑明存从昭狱中拎了出来,还容他现身寿宴,成全了容国公府的脸面,做圆乎这场阖家美满的戏码,自是另有原因。
“万岁爷之所以放郑大人出来,另有要事需郑大人周全。”
“一则,皇嗣是要认祖归宗,可却不能背上污名。今日阁公寿辰,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,皇上让您不管用什么方法,在不能有辱云夫人声名的情况下,向外澄清皇嗣并非郑家血脉。
旁人佐证,总是比不上您自己个儿去说。”
“二则,约束容国公府众人的言行。
今日皇上可以对容国公府高抬贵手,可今后若得知由府中,传出半句有辱皇嗣及云夫人的话语,那便再无半分情面可留。”
庄兴话语声顿停,将一直揣在怀中的,刚由户部取出的和离书,摊开在了郑明存身前,又递上只墨笔。
“皇上是个按章办事的人,郑大人还需走个流程,签下这纸和离书,自此以后,云夫人便不再是容国公府的嫡长媳,今后与郑家再无瓜葛。”
其实这几件事,就算无需郑明存出面,略施些手段也能做到……
“要紧的是最后一桩事儿。
皇嗣年幼,现还不知真相,只认大人做父,您若一朝消失,孩子免不了要忧心哭闹。圣上开恩,容大人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,去同皇嗣告个别。
郑大人,待会儿到了皇嗣面前,可切莫再胡言乱语。”
郑明存由暗无天日的昭狱走了一遭,亲眼见识到以往在朝堂中叱咤风云的人物,现如今变得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,后又被郑广松殷殷嘱咐一番……
再硬的骨头,在阖府数百条人命面前,也都软了。
“微臣尽听皇上安排便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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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厅寿宴,已快要接近尾声。
辰哥儿方才在庭院中看蹴鞠,精神振奋了许久,现由乳母招呼着用过膳后,困得直打哈欠,被抱到后院睡去了。
而郑明存由后院走了趟回来,就走到宾客中应酬起来,也不知在忙活着些什么……何宁也与娘家的亲眷叙旧去了。
徐温云真真正正空闲了下来。
半天的功夫,算得上是历经波折,可此事摊开之后,她忽就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。
主仆二人终于有空闲说上两句话。
阿燕方才虽被吓得有些魂飞魄散,可现在也有些回过味儿来……
“不知是因着辰哥儿,还是因着夫人,皇上到底没对容国公府下杀手,现估摸着正在想该怎么处置我们呢。
……奴婢有个不情之请,盼望夫人能够答应。”
徐温云只当或是什么要紧事,
“你说。”
阿燕垂头抿唇,面上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,略微踟蹰道,
“如若皇上开恩,免了咱们主仆二人的死罪……那方才买冰酪的银钱,能不能给奴婢报销一下?甜味斋的冰酪贵得咂舌,十几个孩子每人一碗,生生花去了奴婢小半月的月俸。”
。
好好好。
这都什么时候了,这婢子竟还有功夫操心那点子银钱?徐温云实在拿她没有办法,斜觑她一眼,无甚好气道,“报,给你按十倍报,行了吧?”
道完这句,徐温云忽想起桩要紧事,前头这么锣鼓喧天,可李秉稹现下却独自在后院,孤家寡人的,估计都没顾得上用膳。
那庭院被御林铁卫守得如铁桶一般,就算下人去送膳,估计也进不去,她免不了再跑一趟。
去后厨装上食物,徐温云带上阿燕又来到后院,这次御林铁卫没有拦她,庄兴入内禀报了声,就让她进去了。
男人依旧端坐着,双目闭阖着养神,修长的臂膀搭着半圈椅背,伸出骨节分明的指节支着脑袋。
墨一般乌润的眉眼,鼻梁高挺生出覆影,姿态闲适,在矜贵无双绛紫色的衬托下,没有半点烟火气,像是尊端坐着的神佛。
那阵熟悉的馨香窜入鼻中,而后耳旁传来细微摆放碗筷的瓷器碰撞声,以及庄兴略带 夸张的赞叹声。
“哟,到底还是云夫人贴心,特意来给万岁爷送膳,且奴才打眼儿瞧着,这几道菜都是皇上平日里爱吃的,云夫人费心了。”
呵。
当年入京时,他的膳食一应都是她照料的,她自然晓得他爱吃什么。只是时隔四年,她竟还没忘?
冷热菜肴俱全,汤羹都有,甚至为了谨慎起见,碗筷都是银制的,方便用以验毒。要不怎得说她处事周到,当年能瞒天过海呢?
李秉稹掀起眸子望去,剑眉微挑,由鼻腔中轻呲出声,晦暗的眸底透出锐利的锋芒,语调清泠泠地,言语讽刺中带着调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