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隔半旬,李秉稹都会带辰哥儿回皇宫,让太后看看孩子,以解相思之苦。
每到此时,徐温云都是捎带些物件,乘送至太后身前。
风干的牛肉。
一小盅腌菜。
应季的板栗糕。
亲手缝制的抹额。
在太后寿诞时,亦亲手做了寿饼。
……
虽说乳母回来后,道太后接到礼物并未有丝毫动容,且好几次都亲眼望见,她贴身伺候的苏嬷嬷将那些物件弃如敝履处理掉了……可徐温云依然次次用心准备。
李秉稹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那日二人事毕后,将她拥在怀中,“母后乃坚贞不屈之人,但凡认定之事,轻易难以转圜,且她未必看得上那些……”
徐温云靠在他怀中轻摇摇头,
“看不看得上,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事,而我身为晚辈,却不能不尽自己一份心。”
其实她死遁离京后,就算二人夜夜都睡在一张塌上,李秉稹心中也不禁有些隐隐不安。
甚至有夜做梦,都梦见她有日趁着他带着孩子入京,又直接消失不见,不告而别。
可后来感受到她逐渐平和松软,脸上笑容逐渐变多,甚至开始主动向母后放低姿态……他才终于放下心,意识到这次,无论如何,她都不会再离开了。
另头。
其实太后也不好受。
照她的料想中,皇帝就算带着孩子出宫另居,可朝中还有这么大一趟事儿要管,他往返奔波,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。
所以这次,她并未选择插手,只等有朝一日,儿子熬不住了,自动缴械投降。
只要皇帝不说,她这个做母后的就不提,彼此面上倒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,实则都在暗自较着劲儿。
可这次她却错想了。
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月又一月,到目前为止,已是过去三月有余。
让太后难以忍受的是,甚至是大年三十那天,皇帝虽说带着辰哥儿回宫了,可父子二人也只在慈宁宫陪她用了顿年夜饭。
翌日一早,给她拜了早年后,就又马不停蹄带着孩子出宫了。
身为太后,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。可整个正月,寻常百姓家都阖家幸福,欢声笑语连连,而她身在金雕玉砌的辉煌宫殿中,却孤寡凄戚。
一想到目前这种情况,今后有可能会是常态,太后就有些忍受不了,破天荒头一次,她在深宫修炼多年的定力,终于分崩离析。
不能这么僵持下去。
山不来就我,我便只能去就山。
既然皇帝这么沉得住气,那她便不得率先去做那个主动出击之人。
经由三个月的时间,每日车马往复,太后早就知晓了皇帝在宫外的下榻i之处。
这日上午。
辆造型别致,高阔华贵的车架,悠悠驶入了福柳村,停在西南歪脖子柳树第三家的村舍前。
厚重的缎面车帷,被由外高高掀起,个雍容华贵,身着锦衣的美妇人,缓缓由车架踏了下来。
将那只套着华丽护驾的指尖,轻搭在踏凳旁苏嬷嬷的掌心中,眉间蹙蹙,带着审视的眸光,打量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。
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农舍。
黄褐色的墙面,木门的颜色都被晒得斑驳,两侧倒是贴了簇新的对联,屋檐下高悬着两个随风飘荡的灯笼。
若要当真说有些什么不同,就是挂了串几乎要被晒干的红辣椒。
由里头传来几分犬吠声,以及听不大真切的孩童声……眼见太后面上流露出些狐疑之色,苏嬷嬷适时上前,低声道了句。
“太后娘娘,没错,就是这儿。”
第一百一十五章
太后在门口怔愣许久, 缓不过神。
作为出身富贵显赫的天之骄女,一辈子享尽荣华,平生住过最差的宅子也是官驿。
她实在很难想象, 天皇贵胄,放着好端端的皇宫不住,却愿屈居在眼前这间普通农舍。
这院前甚至连个带刀守门的侍卫都没有,万一有个歹人谋逆行刺,她的儿孙岂不是连命都要搭进去?
太后越想越后怕,两道眉毛都拧到了一起。或许是听到门外的动静, 门吱呀一声打开, 乳母先是冒了个头,望见来者后大惊失色, 整个人都僵立当场。
“……太后娘娘,您怎得来了?”
辰哥儿此时散学归家, 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做功课,听得这句, 眸光锃亮,将笔撂下, 撒开小腿就往门口跑,欢欣雀跃笑唤道,“皇祖母皇祖母……”
直到看见孩子, 太后眼底才沁出几分笑意,她屈下身, 将孩子抱在怀中, 而后径直踏入院中。
苏嬷嬷紧随其后, 在入门间歇,对乳母低声吩咐道, “还不去传信,让皇上与那位小主来接驾?”
太后自踏院内,眉头就未松开过。
首先迎面而来的,就是股酸辣的腌料味,闻得让人直呛鼻。不大的院中,拴了好几条细绳,上头高悬了许多长豆角,以及切成薄片的萝卜条,墙角下搁置了数排陶罐,另头还晾晒了许多衣物……
太后带着迟疑的态度,在辰哥儿热络的介绍中,缓缓绕院子走了圈,有时甚至要弯下腰,才能躲避那些障碍物……
虽说在孩子面前,她脸上始终带着笑,可心却愈发冷沉下来。
就是短短一两炷香的功夫,李秉稹与徐温云都听闻消息,火急火燎赶了回来。
男人驱着快马,在归家的岔路口,正好碰见了急步而归的徐温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