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些紧张的,从最底下一格抽屉里摸出包烟,急不可待地拆开包装,点上以后深吁了一口,才夹在手里,慢慢靠在了身侧的乌木扶手上,仿佛靠着这口烟活了过来。
小惠是什么时候申请的学校?
如果是正常念书,不至于瞒得这么死,连他都不透露半句。
还是说,她预备远走高飞以后,就不再和他交往了。
他烦躁地抽掉两根烟,连连否认自己的想法。
不会的,小姑娘昨天还在说爱他,哪里即刻就要走呢。
或许,她是随便试一试,在没录取之前不敢说,怕被他知道了笑话。
且惠是嗅着这股沉香味醒来的。
他们住在一起后,沈宗良从不在室内抽烟,她对这味道感到陌生。
她掀开身上的毯子,把书放在竹榻上,揉了揉眼睛,“你回来了。”
但沈宗良没说话,他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,隔着一团白雾看过来。
且惠坐到他对面去,眼睛瞄了一眼电脑,“你看到了。”
“嗯。”沈宗良落落寡欢地,点了个头,“没看到的话,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?”
她拨着笔架上的一排羊毫,“也是今天,沈宗良,我有话要说。”
沈宗良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,“你说,我听着。”
且惠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,落在后面的书架上,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冷不丁的,手里那段烟烧到头了,火星子燎上他的手。
沈宗良被猛地烫了一下,着急忙慌地摁灭了,又去拿桌上那杯冷茶浇手,凉得透了,才抬起眼皮看她,“刚说什么?我没有听清。”
且惠忍了忍,按捺住上前看他伤口的心情。
她冷冷地重复了遍,“我说,我要和你分手。”
沈宗良面上一冷,指了下电脑,“因为要去英国读书吗?”
“不是。”且惠摇摇头,“很早之前,我就打算要和你分手了。”
他心脏突地快跳了一下,失态地哽了哽。
沈宗良说:“说清楚点,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且惠一字一顿地说:“意思就是,我不喜欢你了,干脆用你做了一笔交易,和你的妈妈。你知道,牛津法学院很少有奖学金的,但她会给我一笔钱。”
呵。是这么个曲折的故事。
只消一句话,沈宗良就明白过来,自己大势已去了。绝望和灰心漫上心头,情绪仿佛一只穷凶极恶的野兽,在一瞬间咬住了他脆弱的血管。
他的太阳穴扑扑跳着,手上仍有条不紊的,拨正刚才洗手的茶盏。
沈宗良慢条斯理地问她,“你缺钱怎么不来和我说,我不能付给你吗?”
原因他并非猜不到。这么卑微的明知故问,已经是僭越了他的骄傲。
大概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,包括他的钱、他的人脉都不想要,才选择直接找上姚小姐。
但他还是尽可能的,对她无原则无底线地服软,做最后的争取。
且惠笑了下,和从前一样天真地拿水画着圈,“拿了你家的钱,就好不再和你有瓜葛了呀。”
这是沈宗良最喜欢的样子。
到了这个时候,嘴里说着这么伤人的话,她还敢做这副模样出来。
他气极了,反而冷冷地笑起来,“是她主动找上你的,对吗?”
沈宗良想要她说是,穷途末路了,他仍对他精心娇养过的女孩抱有一丝希望,如果是出于姚小姐的逼迫,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,她权衡之后选择了自己的前程,他无话可说。
且惠怀疑,是不是自己的表演出了问题。
她也不知道,沈宗良那么聪明,是否猜中了事情的真相。
但已经没有退路了,她说:“我找你妈妈的,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,很痛快地就答应了。”
很好,他最后一点期许也被她无情地点破了。
什么叫多余一问,这就是。
沈宗良气得一阵晕眩,眼前黑了黑。
他撑着桌子,紧闭了会儿眼,再睁开时,还是温柔地挽留她,“小惠,是不是我最近太忙,疏忽你了,等过一阵子,我带你去......”
且惠看着他这样子,心上像被一把尖刀剜出了个洞,怎么都缝合不起来,身上的血都冷得凝固了,脸色也越来越苍白。
说了这么该死的话,沈宗良应该大发雷霆才对。
他有这么爱她吗?为什么总在给她找借口。
且惠咬了下嘴唇,“和那些都没有关系,我就是不爱你了。”
他冷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,“告诉我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是哪一个月,哪一天,哪一分钟。”
沈宗良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。
按他的脾气,不管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,在说出这些话以后,他也应该立刻起身,拿出他一贯的做派来,把她的东西丢出去,让她滚远一点。
但他没有,他在低声下气地追问原因。
且惠回避着他的目光,说:“这很重要吗?”
他笑了下,“对我来说很重要,下次谈恋爱我也好吸取教训,对吧?”
她只好把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出来。
且惠说:“非要我说这么清楚吗?杨雨濛不是早就提醒你,我混迹在公子哥儿当中,就是攀高枝去的,你是我选中的目标而已。我只能说,你以后再要找女朋友,眼睛放亮一点。”
他自嘲似般地哂笑了下,“她曾经特地来找我,举了很多事例证明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。她还说,你提前搬去报社大院,是因为早知道我要去,是这样吗?”
他们一个问一个答,隔了张油润褐红的长书桌对峙,气氛安静诡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