翠微已然习以为常, 也明白这事不应自己过问, 不动声色地带着青禾换到了另外的车上。
马车行驶如常时,车厢中便只余二人。
萧窈指尖按在书案上长长摊开的礼单上, 带着些微疑惑看对面跽坐的崔循,没开口,只等他道明来意。
崔循轻咳了声:“晚间便到京都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萧窈点点头,没明白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怎么就值得他亲自来说了, 她那么多仆役又不是吃干饭的。
崔循又问:“抵京后你去何处?”
“先回宫去见父皇,过一两日再回学宫……”萧窈下意识答了,随后意识到这也是一句废话, 这种人情世故的,崔循又岂会不明白呢?
她眉尖微挑, 稍一思索, 拖长声音“哦”了声:“若是想见我,直言就是, 何必找这么些由头呢?”
崔循被她戳破心思,未承认,却也不曾否认。
萧窈托着腮,对此有些难以理解:“可你我昨夜才见过。”
至今甚至不足十二个时辰。
“这几日,必定积压不少事务,须得料理。”崔循似是叹了口气,“你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。”
再见面,就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了。
他先前近乎急切地想要带萧窈回建邺,而今却忽而觉着,这段路若是再长些,也没什么不好。
他真的有些黏人,萧窈忍不住想。但也没什么不好。
崔循样貌生得这样好,纵使一言不发,只在旁当个花瓶,那也是叫人看一眼便觉赏心悦目的花瓶。
崔循的视线随她落在礼单上,立时猜出这是做什么,不疾不徐道:“拟好了吗?”
“差不离。”萧窈也没什么忌讳,漫不经心道,“又不是你们士族之间的往来,总得掂量着,分个亲疏远近、三六九等。能得我这份礼的,想来是不会同我计较的。”
崔循一眼扫过,大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人。
只是在看到给晏游的东西仿佛格外多时,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,看到管越溪的名字时,又顿了顿。
萧窈有所察觉,疑惑道:“有何不妥?”
“你很看重管越溪。”崔循语气并非疑问,而是笃定。
当初萧窈离开建邺前,他就曾问过管越溪之事,只是那时被她三言两句敷衍过去,并未认真聊过此人。
如今再提,醋味淡了些。
倒是带着些旁的意味。
萧窈点点头:“他代我抄了那么多书,送些薄礼不也理所应当?更何况他没什么不好。”
管越溪除却在许多人眼中算是“污点”的出身,旁的无可挑剔。
重光帝有惜才之心,前回来学宫时,曾召他前来问话。萧窈那时人虽不在旁,但后来听自家父皇提过,说是“对答如流、颇有见地”。
她本就帮过管越溪,看出父皇有提拔此人之意,自然照拂得更多些。
而今要等的,不过是个合适的时机。
崔循对此心照不宣,垂了眼,不再提及此事。
萧窈在礼单上又勾了几笔,便撂开不看,转而翻出那本《山海经注》,向崔循道:“这些时日断断续续看过,有几处不解,既你在此,便不必回去叨扰师父了。”
萧窈并不担忧他会不懂。崔循也不曾犹豫,坦然应下。
萧窈问之前,先给自己添了盏茶水,以备提神。但不知是她这一年下来耐性见长,还是崔循有所长进,这次竟并没听困。
虽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,却会额外多讲些旁的给她听。
不知不觉中就过了许久。
马车再度停下时,萧窈隔窗看了眼天色,了然道:“是该过城门了?”
“城门尚未到,是偶遇了晏小将军。”
六安刻意强调了“晏小将军”,有意提醒。萧窈正要推开窗的手顿了顿,看了眼书案对面的崔循,神情中除了偶遇晏游的惊讶,又有些许犹豫。
崔循注视着她,不言不语。
晏游的声音在窗外响起:“窈窈?”
似是疑惑她为何听了回禀,却迟迟没有动静。
萧窈知道不该再耽搁下去,推开半扇窗,向外看去。
晏游坐于马上,身着甲胄,额发似是被汗水浸过,脸上似是也灰扑扑的,沾着些尘土。满是笑意的目光落于她身上,调侃道:“是睡着了?”
萧窈欲盖弥彰地咳了声,干巴巴笑道:“你怎会在此?”
“今日带兵出营演练,回程见着一行车马,想着兴许是你自阳羡归来,便过来看看。”晏游解释过,又问,“这些时日玩得高兴吗?”
“自然。”萧窈忙道,“我带了些礼物给你,是叫人送到营中,还是你在城中的居所?”
晏游一笑:“不急。过两日休沐,我自去取就是,也好听你讲讲这些时日的趣事。”
萧窈见他似是有要离开的意思,连忙又点了点头,隐隐带着些催促的意思:“你既还有要务,便自忙去吧,不必在我这里耽搁。”
晏游若有所思,只是回望远处的兵士,还是没在此处多加逗留。与她道别后,一扯缰绳,掉头而去。
萧窈趴在窗边,看着他的身影远去,不经意间舒了口气。
只是回过头,对上沉默的崔循,又哽住了。
崔循的面色很平静,眉目舒展,看起来风轻云淡。在萧窈愈发心虚之时,笑了声:“你方才在怕什么?”
萧窈:“……”
她扯着膝上的薄毯,欲言又止。
“怕晏统领知晓你我之间这样亲近吗?”崔循顿了顿,“还是说,你认为我见不得光?”
萧窈目瞪口呆,边摇头边摆手:“我并没这个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