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婢女抱着狐裘追上来, 才想起自己没来得及添衣。
她披着柔软暖和的白狐裘, 蓬松的风帽几乎遮去半张脸,更看不清身形。
可才打了个照面, 阳羡长公主眼中的笑意尚未褪去,眉头却已经先皱了起来。拢着她纤细的手,语重心长道:“是崔循待你不好?”
萧窈愣了愣,哭笑不得地摇头。
这事真怪不着崔循。
毕竟他每日要忙的事情只多不少, 甚至还要抽空看着她好好吃饭。
她从前就不是个每日按时按点用饭的人。而今忙起来,或是没胃口,或是困得只想回卧房睡觉, 随意吃两口点心便要撂开。
在宫中时,伺候的婢女们倒是不敢劝太多, 但晚间回了家中, 崔循却并不纵着她如此。
哪怕她软着声音撒娇抱怨,说自己“困得厉害”, 崔循却依旧不为所动地同她讲道理,“你每日劳心劳力,若是再不好好用饭,用不了多久身体便要垮了。届时再想做什么,只怕有心无力,难以为继。”
这话有点夸大其词的意思,但又的确是这个道理,萧窈难得没争辩得过崔循,只好每日乖乖同他一处用饭。
流水似的补品多少有些效用。
这些时日累是在所难免的,但精神尚好。
“只是近来格外忙些,年节过后,想来便会清闲许多。”萧窈回握自家姑母的手,含笑问候,“我原还想着,您兴许明日才到。”
萧斐端详片刻,见她人虽清减些,但那双眼依旧灵动,如含了星子般晶亮,这才放下心来。
“什么事值得你这般操劳?”萧斐牵着她进了栖霞殿,玩笑道,“若是士族间往来,倒不必十分费心,纵是有什么疏漏,想来也无人敢为此同崔琢玉为难。”
栖霞殿内陈设如旧。
一早就有宫人洒扫收拾过,较之萧斐前回离开时,只多了瓶中供着的新鲜花枝,与一坛酒。
萧斐一眼认出瓷坛上的刻纹:“这是谢家的酒。”
“是。”萧窈凭几而坐,解释道,“早些时日谢翁入宫时送的,父皇而今已不应饮酒,闲置可惜,我便叫人送到这边。”
萧斐在阳羡时,已然知晓建邺的暗流涌动,也听闻重光帝召老臣们入宫之事。而今见她这般稀松平常提及,便知顺遂,颔首道:“这便再好不过了。”
萧窈看了看这酒,又想了想暖阁中议事的崔循。
“择日不如撞日,”萧斐已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,“正好开了这酒,接风洗尘。”
萧窈已有许久未曾饮酒,既没有闲情逸致,也没有合适作陪的人。
毕竟若非是宴饮这等场合,崔循平日算得上滴酒不沾,找他喝酒与对牛弹琴并没什么分别,兴许还要被告知饮酒如何伤身。
想想就算了。
以致她如今酒力倒像是退步许多,不多时,便有些头晕。
托着腮,疑惑不解地对着杯中清酒发愣。
萧斐一见她这模样便止不住笑,目光触及她纤细的小臂,及松松垮垮垂下的珍珠缠丝金钏,又忍不住叹气。
“窈窈近来在为何事忙碌?”萧斐轻唤道,“可是又有谁与你为难?”
“冬雨成灾……有复起苗头……”萧窈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,闭了闭眼,勉强理出些许头绪,“还有江夏王与阿霁,宿卫军中事务……”
萧斐讶然:“窈窈何时懂这些?”
“不大久,”萧窈眨了眨眼,“还在学。”
她最初面对这些,称得上手足无措,一度后悔过自己少时不学无术。后来听崔循轻描淡写一句,“武陵无人能教你这些”,才算释然。
其实不独武陵,便是在士族云集的建邺,也没几人敢说自己教得了。
而崔循在此道上的确是再好不过的老师。
萧窈听朝臣议事听得愈多,就愈发能分辨高下,偶尔也会为自己当初腹诽崔循应当去寺庙念经感到一丝丝愧疚。
她少时嫌枯燥,避开教书先生逃课时,并不曾想过有朝一日,自己哪怕磕磕绊绊、焦头烂额,却还是想学会些什么。
萧斐却因这寥寥几字沉默下来。
良久后,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鬓发,轻笑道:“窈窈很厉害。”
这场雪自夜间落下,及至傍晚,屋檐上已积了层雪。青石铺就的宫道,倒一早就被内侍清扫得干干净净。
知羽通传过,又出门见这位着朱衣官服的少卿大人,恭敬道:“长公主请您入内。”
崔循是来接人的。
他议事过进暖阁,却并没如往常那般见到满眼期待、等着问话的萧窈,问过侍从才知,是早些时候得了阳羡长公主的消息后便已离开。
他知萧窈与长公主感情深厚,等了许久,见天色渐晚这才过来。
甫一进门,便见着了窗边的萧窈。
她似是才睡醒,鬓发上的钗环饰物皆已卸去,泼墨似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来,甚至有些凌乱。
披着绵软的毯子,正专心致志摆弄着手中的雪。
窗沿摆着几只已经捏成型,圆滚滚、憨态可掬的小雀。
知羽正要出声提醒,余光瞥见那位仿佛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的少卿竟就这么停住脚步,犹豫片刻,悄无声息地闭了嘴。
萧窈是在又捏完一只小雀,用胡麻为它点了眼,同先前那几只放在一处时,抬头见着立于细雪中的崔循。
他今日身着朱衣,长身而立,愈发衬得身形如竹,肌骨如玉。
倒像极了当年初来建邺,两人于祈年殿外擦肩而过那日。
萧窈趴在窗边,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,向他勾了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