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无数个相似的夜晚偷偷来到对方窗前,看着微风吹起桌角宣纸,上面是经年不变的树,和上面的人。
剎那间,狂风骤起,将脆弱宣纸撕扯得破碎。
满地狼藉后,树上人已成枯骨。
热闹喧嚣的授剑堂中,众弟子围着那块霁寒真人无意落下的木牌纷纷猜测,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灵器。
但只有程阙在上面看见了东西,正是刻着序沂本身。
周遭弟子无意间将木牌翻了个,程阙瞳孔骤然睁大。
鲜血从木牌中迸溅出来,另一面是名震天下的神器——凝白剑。
而那把剑刺穿了他的心脏。
一大口浊血从他口中喷出来,程阙知道这口血是真的。
因为它就喷在那轻软的帷帐中,溅在身边人一尘不染的白衣之上。
混沌中,程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——从大比中出来已经一月整。
月里初九,又到了他前世殒身之日。
*
作者有话要说:
徐瑾:那两位什么时候有空能注意到我丢了?
33 # 第 33 章 “你服侍得起么?”
事实上, 直到现在,程阙也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重生,而且还是到了向言的身体上。
据他所知, 死者重生是有夺舍献舍的可能。可他死去这八年来一直安分守己, 更何况之前随序沂到地府中时, 生死簿上分明没有向言的名字。
唯一可能的解释, 便是他的残魂在这八年间逐渐聚合完整, 继而重生。
可无论如何,重生后都会或多或少地留有前世的印记,比如记忆, 习惯,甚至伤疤。
而如今程阙发现,自己每月初九的那一天,都会感受到心脏撕裂般的痛楚。仿佛凝白剑再次刺穿胸口, 未留丝毫情面。
程阙痛醒之时已是深夜。
窗外月华如水般流泻而入, 床榻上纤瘦的少年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, 呼吸倏地不稳,身体不舒服地蜷曲起来。
他藏匿在被下的手指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料, 直到将玄色长衣皱成一朵细密的花蕊。
这感觉太生动了, 与前世身死之时分毫不差。
与此同时程阙又感受到, 这股疼痛仿佛还带着一些无来由的戾气。似乎在时刻提醒着他, 前世赐他一剑穿心的人究竟是谁。
——杀了他。
在玄山崖下那个脑海中的诡异声音再次响起。
宛如毒蛇吐着信子, 将隐匿在地狱般黑暗深处的罪恶尽数掏出。
程阙用颤抖的手臂将自己从塌上撑起来,睁着眼睛向周围扫视一周。
在桌案侧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时,他不由得微微怔愣住。
只见序沂背对自己坐在窗边, 一动不动, 像是已经睡着了, 但脊背却依旧习惯性地如长剑一般直挺,凭生肃然之气。
程阙看着那背影,连呼吸都放得很轻。
序沂怎么会在这?
他头部还有这宿醉的胀痛,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,却又依稀觉得,昨晚序沂似乎确实在。
他们还说了话。
程阙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些,直到掌心被指甲抠出深深的红痕,这才有只言片语的话飘进自己的意识中。
“师尊……这里好黑。”
“点了灯。”
“我死后……那里好黑。”
但转瞬间,程阙又觉得这些不过是自己的一腔念想,他根本没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。
在纠结说与没说的极端胶着中,又有一道极为鲜明的话音从灵魂深处迸发。
“杀了他。”
“你的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,他既不念旧情将你一剑穿心,你又何必一厢情愿念念不忘?”
心口的痛感愈发强烈,程阙缓缓从榻上起身,瞥眼看见序沂的凝白剑就摆在枕边。
他无意识地伸手将它拿起,本以为灵剑认主,他身为结丹期拔剑难免会遭到反噬,却不想凝白剑恍如已经认识他许久一般,握在手里的瞬间灵力融合。
他走到距对方几步远的地方倏然停下,面前背影却依旧一动未动。
程阙在那瞬间忽然明白,对方并非睡着,只是一直在打坐冥想罢了。
刚刚自己弄出来的动静,想必早已经暴露无遗。
“师尊。”他忽然开口唤道。
序沂身披月色起身,纵使时辰已过半夜,周身依旧严整,仿佛谪仙一般不可亵渎。
他转过身来,视线甚至没向对方手中的凝白剑瞥去,淡声道,“醒了?”
倒有些一语双关的含义。
程阙没开口,亦没放下剑。晦暗的光影在他面容与脖颈的交接出蒙上一层灰纱,眼窝深邃得突兀,乍看上去竟有些可怖。
他知道,自己绝无可能是序沂的对手,在大比资格钦定的比试中,他已经明白这一点。
序沂已经到了飞升的瓶颈,而自己不过是个刚刚结丹的年轻剑修,且不说前世、今生,就算再给他几个重来的机会,他也未必对序沂有胜算。
但他本就不稳的心境忽地被那声音搅成一摊乱麻。
“一剑之仇就这么算了?”
“如果不是他,你现在还在七门活得好好的。他若是真的在意你,明知你怕黑,便早应在黄泉路上为你点燃全七门的烛火。”
程阙心下忽地自嘲一笑。
他何德何能,能让霁寒真人独为他燃灯。
程阙持剑,不卑不亢道,“弟子练剑愚笨,还望得师尊指点。”
大半夜忽然下床提剑,悄悄走到对方身后,只是为了切磋提点,大概没人会相信这种言辞。
但破天荒地,序沂面无表情地点头,抬手示意他出剑。
程阙抬手,足下步伐微旋,凝白剑也在剎那间刺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