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下车,尹念云甚至还没有看清周围环境,便被人拥入怀中。
“哦孩子,我真的等你太久了,我太想见你一面了。”
她画着艳丽的妆容,说着带外国口音的普通话,神情非常夸张和热情。
尹念云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形。印象中那次墓地视频通话里的尹女士,好像和现在有点不一样……
不过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,因为尹女士非常热情地拉着他进入了宴会人群中,宾客有大半外国人,她用外语介绍着什么,大概是这是她最喜爱的孩子,尹念云听了个半懂,脸也憋得通红。
看着满场的宾客,尹念云觉得项鸣说的熟人饭局有点差距。
好在尹女士并不强制他社交,只是像走过场一般看了个眼熟,也不需要他做些什么,甚至有热情的友人想和他搭话,都会被尹女士拦住。
尹女士就像是投喂小仓鼠一般,拉着他这个尝尝,那个也试试,还会很认真地会问他在宴会上会不会紧张,能不能适应。
这段感觉过得很是漫长的时间裹在香甜的酒水蛋糕气息里,听着尹女士开心的声音,尹念云莫名的并没有生出抵触的情绪。
期间不断有叫的出,叫不出身份名字的人来敬酒,说是敬酒,其实尹念云一口酒也没喝,尹女士给他的是果汁饮料。
尹女士倒是喝了不少,看得出来她非常开心,醉后都开始说胡话了。
“小云,我的孩子,我以为…以为……”
她没什么形象地趴在餐桌上,脸红红的,眼睛也湿润一片,整个人看起来茫然中又带着些哀愁。
尹念云拿走她手边的酒瓶,“尹姨,你喝醉了,别喝了吧,我给你叫醒酒汤。”
“不,我很清醒。”清醒到连口音都消失了,只是说话依然磕磕绊绊,“小云,你知道吗?”
“知道什么?”尹念云俯身去听。
她说:“你别叫我姨。”
尹念云看了看,尹女士保养得很好,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,他从善如流地改口,“尹姐。”
“不是,要叫妈妈。”她的神情认真又执拗,还透着隐隐的期待,就像是等待了很久。
尹念云也乖巧改口,“妈。”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,叫声妈妈也合情合理。
然而她却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,瞬间坐直了身,不敢置信地看着他。
尹念云吓了一跳,“您怎么了?”
他向四周张望,看见项鸣大步朝这边走来。
“没事,只是喝多了,她喝多了容易失态。”项鸣唤来女侍将人扶起,“让她去外面吹吹风。”
“项哥。”尹念云抬头看他。
项鸣拉着他坐下,“小云,我之前好像问过你一个问题。”
感觉到项鸣态度的正经,尹念云不自觉坐直身体,“什么问题?”
“我之前好像问过你想不想要家人之类的问题。”项鸣斟酌着用词,他记得之前这么问过后,小云反应很大,像是被刺激到了,表现得尤为抵触,自那之后他也再没提过相关话题。
尹念云平静道,“好像是。”其实那浑浑噩噩的记忆,已然记不清多少细节。
桌下,项鸣捏着手中的DNA报告,面上观察着尹念云的反应,只要小云表现出一丝丝的抗拒,他就不会把这个真相告诉他。
项鸣问他:“那小云现在觉得怎么样,假如说尹女士当真以母亲的身份与你相处的话?”
“我……”尹念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,“母亲”在他心目中更像是一个符号,是他新身份的合理来源。
今天见到尹女士,她看起来很年轻,富有活力,健谈又风趣。尹念云想象不到她作为母亲的形象。
加上母亲这个要求,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与尹女士相处。
尹念云老实道,“项哥,我不知道。”
尹念云没有给出答案,项鸣一点也不意外。
冬天的寒风吹得装饰蜡烛的火苗轻轻晃动。
尹女士靠在窗沿,手指夹着香烟送到烛火上点燃,昏黄烛光映照着的脸上已然没有半分醉意。
“小云他拒绝了,是吗?”
项鸣走近便听到她这么问道,语气更像是陈述事实。
“对他来说这太突然了吧?”她抽了口烟,自说自话般,“消失了二十年的女人忽然冒出来说是他母亲,偏不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。”
“我其实,不太敢面对那孩子。”她心中是有愧的。
那夜的洪水来得猝不及防,带走了她最爱的两人。她找了许久,也恨了许久。
她没日没夜地在洪水蔓延的区域寻找,最后只找到爱人的遗体。因为她天真地想要征得家人的同意和祝福,所以直到他死他们也没有夫妻关系,他没能以她丈夫的身份下葬。
而那个孩子,还不到五岁的孩子消失在了洪水中。她恨上了尹家,恨自己的母亲。
所以她隐瞒了自己的踪迹,营造出自己也随着丈夫孩子一起离世的假象。任由尹家人找遍了整个洪水泛滥区域,任由尹老太喊得喉咙沙哑,跪地痛哭也没有现身。
她还恨自己为什么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,在那晚赶去尹家,如果那晚她没有回尹家,没有让他带着孩子过来,那晚丈夫和孩子没有被拦在尹家大门外,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洪水,不会死于非命?
所以也是因此,她再也没回过尹家,乃至于连尹家的任何信息都不愿听到。
她独自远渡海外,将身心都沉浸在商业打拼中,在她用工作麻痹自己,企图在异国他乡忘却失去家人的痛苦时,她的孩子遭受了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