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言,桂枝和林知雀不约而同地看向东厢房。
她们来时刚过完年,管事的说侯府亲朋众多,让她们与殷惠儿同住最西边的倚月阁。
据说这是位表小姐,庄头上的门户,七弯八拐的亲戚,硬是塞进侯府的。
桂枝不忿地撇撇嘴,正要发作,管事的却先开口道:
“姑娘何必较真呢?眼见着就要开春了,一篓足够了,多半还有盈余,可别为难咱们做下人的。”
这话倒是没错,侯府也从未短过她们的吃穿用度,林知雀不想计较。
可她亦知,正因天气渐暖,那一篓炭可有可无,才会进了那些人自己的腰包。
她让桂枝先收下,仍是有些不高兴,眼珠子转悠一圈,想到什么似的,嘟哝道:
“这话不对,倚月阁再往西边,不是还有竹风院吗?只剩一篓,那儿用什么?”
听了这话,管事的浑不在意地耸肩,听到什么笑话似的,嗤笑道:
“你是说二公子?他呀......他哪配用这么好的东西,留条命得了。”
说罢,管事的转身就走,并未多言。
林知雀不解其意,皱着秀气的眉头,托腮思忖片刻。
待到她回过神,行至院门外时,管事的早已走远。
她探出小脑袋,怔怔望着沉寂的竹风院。
牌匾歪斜,大门陈旧,好似永远紧闭,无人愿意踏足,也无人走出来过。
只隐约可见挺拔墨竹,在寒风中屹立。
原来久居废院的裴家二公子,竟是在这里。
听闻他生性淡漠,是侯府一桩禁忌,无人敢提及。
*
午膳过后,春阳懒散,林知雀捧着热茶,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。
恍惚间,眼前浮现金陵宽敞气派的府邸,一转眼又变成颓败的竹风院......终究抵不过困意,归于一片模糊。
“小姐,侯爷来了!”
桂枝忙不迭跑进来,欣喜地大喊出声。
“哦......嗯?”
林知雀心不在焉地应声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顿时直起身子,睁大了双眼。
她手上的力道一松,茶盏坠落在桌面上,茶水烫红了柔白的手指。
如今袭爵的是裴言昭,侯府嫡长子,亦是与她指腹为婚的那位。
虽说有婚约在身,但二人并不相熟,连面都没见过几回。
以至于,她乍听到“侯爷”二字时,都觉得十分陌生。
不过一想到这是她的未婚夫,是她想嫁之人,林知雀还是有些紧张,下意识整理着鬓发与衣摆。
刚放下双手,裴言昭就绕过屏风,径直走了进来。
他一袭月白长衫,面容清俊,风度似是翩翩君子,即便是冰雪未融,依然手执折扇,客套道:
“林姑娘可还住得惯?”
林知雀顺着他的话回答,绞尽脑汁不出差错,掌心将衣角揉得皱巴巴的。
二人一问一答地寒暄着,裴言昭始终彬彬有礼,却也甚是疏远。
仿佛只是走个过场,没话找话,很快就沉默下来。
一时间,气氛略显尴尬。
林知雀屏息凝神,憋得耳根发红,凌乱的目光落在茶壶上。
她生疏地斟茶,目光真挚地推到裴言昭的面前,小心翼翼道:
“侯爷,喝茶。”
而裴言昭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并未端起茶盏,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。
恰好此时,对面的殷惠儿打开窗子,将冷掉的茶水倒在树丛中。
她只穿了件轻纱单衣,身姿若隐若现,大大方方冲着裴言昭一笑,顾盼皆是妩媚。
裴言昭目不转睛地看着,含笑端起茶盏,一饮而尽示意。
这些都落在林知雀的眼里。
她无措地挺直身板,气鼓鼓地瞪了殷惠儿一眼,杏眸中满是警告。
奈何殷惠儿视若无睹,没当回事儿般微微挑眉,慵懒退回了窗后。
人都不见了,裴言昭的视线仍未收回,似是还在探寻着什么。
桂枝也看不下去了,叉腰走到窗边,抬手就要关窗。
“通风而已,冻不着吧?还是炭火不够?”
裴言昭明着出声阻拦,声线冷了几分。
不提还好,一提这事儿,桂枝气还没消,满腔怒火正没处倾诉呢。
林知雀知道她这急性子,连忙拉住她的衣袖,轻微摇头,随口应付道:
“我这儿倒是刚好,只怕是竹风院就没了。”
出乎意料地,裴言昭竟是回过神来,在她身上打量。
他眉心微蹙,面容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,随即缓和下来,温润笑道:
“那儿住着我二弟,你应当没见过。”
说着,他顿了顿,眸光愈发幽深,斟酌道:
“他生母是罪奴,侯爷和夫人都十分厌弃,生前带着他住在这里,过世后,就无人过问了。
此人生性冷漠,行为怪异,你还是不要招惹了。”
林知雀认真听着,一本正经地点头,小声叹息。
她对脾气性格没什么想法,只觉得前半句话感同身受。
如今她家道中落,双亲辞世,才数月就受了这么多苦楚,那二公子自幼丧母,蜗居废院,应当更为艰难吧?
思及此,她怜悯地喟叹一声,喃喃道:
“若是亲人在世,多照拂着些,定不至于如此。”
裴言昭刚想颔首,忽而觉得有些不对,心思转动起来。
说起来,他是裴言渊的兄长,正是所谓“亲人”。
言下之意,他尚且在世,却不对亲弟多加关照,难免有违君子作风,落人口舌。
“咳,我身为人兄,自然想照料二弟。
只是他的出身为人不齿,明面上不好来往,下人又不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