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早已不再是原先的那本书。
顾无觅后知后觉,可命运却不留犹豫的时间。很多时候她像是被推着在走某条计划之中的路线,前路如何却尚未可知。
就像现在,她从未想过她与秋辞霜之间,先将这一切剖开的是秋辞霜。
她分明只是看不惯破镜重圆的剧情,在品行败坏的贺清与高岭之花的秋辞霜中随意做了抉择。她抛下一枚硬币,硬币在某一面停下后,却并未如她所想就此终止,而是沿着斜坡一路滚落至不可见之地。
如今谁也不知晓答案。
而要说是各取所需,秋辞霜其实会想,顾无觅并未从中得到什么。
她不清楚顾无觅为何会从后山路过,那处地界向来杳无人烟。师门中也没有任何人的居所与之靠近。她也不清楚顾无觅为何事后装作与自己素未相识,哪怕在与贺清相争之时,也未曾拿这件事作文章。
她虽未言,秋辞霜却看出她似乎比自己更在乎所谓“清誉”,尽管那不过是世人强行所加之名。
更准确地说,她是担心自己在乎。
仙道双修多是道侣间所为,像她与顾无觅这样因解药交欢而双修的甚少,至少秋辞霜从未有过听闻。大抵在她人看来,这也许算得上是一桩丑闻,一件难以启齿之事。
再者,无情道就应当清冷在上不染霜尘,如何能放任己身流连凡俗的享乐中呢?
秋辞霜偶尔也会听闻这般质疑,可发出质问的人并不修无情道,又如何有立场来加以评判呢?
所以她想,要问道心如何,归根究底,求道终求己。
镜妖的幻境无非是无限放大修行者的欲念,秋辞霜本以为她会回到后山瀑布侧的溶洞之中,她常于此处练剑修行,是通天地之际,草木皆无物。
可当她睁眼,入目却是满地断剑残骸,岩洞水声滴落,昏暗无昼,她方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有片刻从中抽离,她固执地陷进了一场道心与自我的纷争,无关乎修为,更无关乎□□。
只她情动。
她最初将顾无觅也当作幻境中的衍生品,可后来发现诸事并不如己意。而后顾无觅唤了一声“秋辞霜”……不知怎的她却蓦地清醒,好像是潜意识中某种禁忌,她不应当被称此名姓。
仿若只是一瞬间的臆想,如今她已经忘记自己因何停下,只记得有人想要带她回去。
回去。
回到……回到最初相遇的起点,从道心不稳的那一刻起,她一寸也不想放过地去探寻,于修行之道上独自一人走了很长的路,面对久不可逾越之障,有人从另一侧向她伸出手。
她于是不再犹豫。
顾无觅还未回过神,似乎仍沉浸在方才的话中。直到许久过后才迟疑着开口:“那你还能回到原先的境界吗?”
秋辞霜道:“看机缘如何。”
顾无觅不安地垂下眼:“若是回不去呢,又当如何?”
秋辞霜道:“机缘强求不得,自是不如何。”
她抽手,微凉的指尖蹭过顾无觅的眼睫:“不必自责。”
避水珠也会失效吗?顾无觅尝到海水的咸涩,有些迟疑。
她仰脸,睫毛仍是湿漉漉的:“那你抱一下我。”
秋辞霜倾身吻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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借口透气醒酒的人终于回来,顾千曲顿时手中酒也不香了,半眯起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,凑近问道:“你身上有仙道的气味,苏云尔和另一位女修一直未曾离席,倒是秋辞霜方才离席还未归来——你去见她了?”
仙道的气味是种什么气味?
“兰花香。”
顾无觅心念一动,没与她掰扯,一手执了贝壳镶金的酒杯,听她又道:“你唇脂花了。”
顾无觅饮一口酒,将剩下的颜色都融进琼浆,悠悠道:“现在没了。”
顾千曲也不恼,她关心席间八卦倒是忙得很,不被顾无觅搭理也不见得没话说,恰巧抬眼又见对面一袭白衣入座,看热闹不嫌事大:“秋辞霜回来了。”
顾无觅从酒杯沾* 染的红色上移开视线。
察觉到人回来的动静,提心吊胆好半晌的苏云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,可她抬眼一瞧,却惊讶道:“辞霜你的面纱……”
“一时不慎染上污浊,”秋辞霜饮一口清茶,盯着杯沿的红色片刻,不动声色地拭去,“收起来了。”
苏云尔:“……哦。”
她若是信才有鬼了。
不过学生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,更何况秋辞霜从小就心思深沉,入无情道成天冷着张脸,谁也不爱搭理。
许多年前爱操心的苏云尔甚至还请伊紫芙帮忙瞧过,说担心这孩子成日不说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,伊紫芙望闻问切最终得出结论:“可能无情道都这样吧。”
苏云尔:“无情道什么样?”
伊紫芙:“你见过无情道?”
苏云尔:“没有啊,你见过?”
伊紫芙:“也没有啊。”
气得苏云尔翌日就请了足足三个月的闭关假,伊紫芙莫名其妙给小师妹代课三月。
苏云尔从久远的回忆中回神,忽地有些疑惑:“你饮酒了?”
秋辞霜放下茶杯的手微微一顿,下一刻她将茶杯落桌的位置进行了微调,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强迫症转移。
“未曾。”
苏云尔心中疑云未散,还未接着往下问,却听她一向冷情的学生主动道:“师尊可是要饮酒?我替师尊斟酒。”
苏云尔:“……”
语气冷得好像下一秒杯子里的酒就会被冻上。
谢谢,还是算了。
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,带出山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不正常。老二忙着跟诸位仙家打招呼维护宗门体面,老三散发着方圆十里内活物勿要靠近的冷气,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小孩前不久不知去了何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