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里,宋如松也终于松口,率先说起家事,给他们打起预防针。
这些年,他一考不上科举,二娶不到老婆,三谋不到好事,他爹总是将这些归罪于自己,越发愁肠百结,累年积郁终于生了场重病。
但离谱的是,老爷子脑回路清奇。
听说族学顾应白热孝错过恩科,也不知怎么就钻了牛角,认为自己不负责任地一死了之,儿子就得为他守孝三年,届时不止秋闱赶不上趟,连府台那里好不容易谋来的幕僚,也要因丁忧错过。
所以,老人家干了一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。
他瞒着病死活不治,还准备到清凉寺找方丈出家。
好家伙,只要他剃了头,就再也不是宋如松他爹了,这么想也没毛病。
青年苦笑,“玄觉师父说,他还打着替我舍身侍佛的主意,想要以命换命……”
这话,佛听了都沉默。
勿扰,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佛。
“要不是小蛮写信将我叫回来,我甚至不知道,老父亲已经魔障成这样。”
“这场病,犹如当头棒喝,忽然打醒了我。”青年沉静寡言,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,“这几天我借酒浇愁,愁得并不是前程,而是不知如何抚慰这样的父亲。”
“今日宴饮,我本不打算来,被老父亲拼死逼下汶溪。”他突然微微一笑,“也幸亏来了。哄老人家这件事,我不行,但你们一定可以。”
宋如松本就生得清俊,这一笑疏朗开阔,如温澜潮生,似水木明瑟,看得顾悄愣了愣。
原疏、黄五十分默契,闻言四只眼睛齐齐盯住顾悄。
顾悄精准破译了那眼神:哄老人这件事,我们也不行,兄弟你自求多福。
这事谁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???
第075章
黄五姓黄, 但在黄家没什么分量。
顾况看碟下菜,安排了个大总管招待。
这作风,不在官场胜似官场。
现代公务员搞接待, 可讲究级别对应啦。
多大的官来, 用多大的官陪, 半点不能出错。
顾劳斯上岸小群里, 没少咸鱼吐过黑泥。
大管家八面来风, 做事滴水不漏,说主家不巧,去了族长那筹备清明家祭。
黄五心知肚明, 一脸假笑连道无妨无妨, 用不着兴师动众。
二人推脱好一阵, 才各找各妈。
宋管事从没想过, 有一天会有一群小年轻拎着手礼上门来拜会他。
年逾半百的老父亲激动里藏着一丝忐忑。
激动的是儿子人生有了起色,终于有一群读书郎愿意接纳结交他;忐忑的是, 他的下人房实在简陋,一堂一室几张凳子都摆不开,他给儿子丢人了。
老人精瘦, 瘦到一双手除去皮和筋,剩下的全是嶙峋的骨头。
他脸上干枯蜡黄,双目浑沌无光,但忙前忙后端茶递水,行止又同常人无异, 并不如“四虎”夸大的病来山倒。
顾悄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“重病”。
宋如松背着父亲低声道,“林大夫看过, 说情志内伤,消渴积重, 背已发疽,再不治,就不用治了。”
顾悄听明白了,“感情是个富贵病呀。”
他声音半点不藏着,还带着一丝“惊喜”,不止同伴,连拿了点心回来的老人家,也尴尬地愣在门口。
原疏咳了一声,示意他注意些。
顾悄却摇了摇头,一副你们都不懂的样子,“往上细数,得过这病的,司马相如、曹丕、杜甫,再有汉武帝、隋炀帝一溜天子,哪个不是大富大贵?”
这下,不止原疏,连黄五、苏朗都开始咳了。
其实,消渴就是糖尿病。
司马相如,字长卿,作为第一个载入史册的患者,病得最桃色、最出圈。他本来治得差不多,结果沉迷文君美色,不知节制而复发,所以这病又被称为长卿病。
消渴本身不可怕,怕的是并发症。
背生痈疽这种,就属皮肤病恶化,急发为脓毒血症。脓疮长在脊背上,又最是凶险,极有可能感染脊髓,侵入中枢神经,即使在现代也有不低的致死率。
但这个,就不用叫老人家知道了。
于是,他假模假样道,“这种富贵病最好治了,由奢入简,过回苦日子就好啦。”
宋如松投来怀疑的一眼,似乎在说,你可别矫枉过正。
倒是老头,来了兴趣,“小公子这是什么说道?”
“我父亲小时候喜欢与我说故事。”顾悄一通乱侃,“我就记得,魏文帝曹丕得了消渴,搜尽天下奇珍补身,没多久就一命呜呼;诗圣杜甫三十岁家道中落,饥寒交迫,消渴多年平安无事,结果苦尽甘来,吃了顿好牛肉反送了性命;孟浩然也有这病,忌口养生一直无事,待好友王昌龄来访,只开荤吃了顿烧鹅,就疽发而卒。”
眼见老人家脸色越来越僵,顾悄话音一转。
“唯有陆游陆放翁,病弱之躯,罹患消渴,依然活到耄耋之年。因为他早早卸甲辞官,回山林务农。这病不复杂,粗茶淡饭就是保命良方。”
宋管事放下点心碟子,念叨着,“活到了八十啊……”
顾悄点头,“这是名人,医典里消渴长寿的还有很多,只是不大出名,鲜为人知罢了。比如辽东有个军户张学良,两广有个妇人蒋宋氏,都患有消渴,一样活到百岁。”
对不住了,不大出名的张学良、宋美龄。
栗子不够,现摘的凑。
“还有些名字记不清了。总之,林大夫说,这病只要按时喝药,忌精米细面和甜食,多吃粗糠杂粮,多劳作运动,不是什么大事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