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栈里,花生苗们吭哧吭哧撕下客房贴了满门的“落第有喜”,“诸事不宜”,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。
遇上顾劳斯,大丈夫只能屈不能伸。
这些呆书生,咋就领悟不了求生真谛呢?
府试不许带浮票以外的任何物品进场,搜身反倒变得简单。
临时征用来的卫所兵哥,手脚利索地摸发髻、摸怀藏、摸袖口、摸……裤.裆,最后一路向下,顺完裤管再脱鞋袜,一两分钟一个,十分高效。
就是……额,些微有点叫现代人满屏尴尬。
顾劳斯涨红着脸过检,还被那满脸大胡子的糙汉鄙夷了一把,“抬头!挺胸!不许害臊!牝马都比你有男子气概!你要是在我旗下,我定要全营都来摸你一遍,专治你脸红害臊的臭毛病!”
此时心大的总旗乔五还不知道,这“小娘子”背后,有个不讲理的老攻。
府试结束他回新安卫后不多久,就被调任到直隶滁州太仆寺,专司牝马保种生育。
多年后,顾劳斯有幸同他再见。
大胡子“小乔”正跪在马厩里,头顶干草,脚踩马粪,语气里满是羞涩与兴奋,柔情蜜意对着一匹通体枣红的新生大宛名驹轻唤,“心肝,宝贝,站起来!”
见着顾悄,他反倒红脸,小媳妇儿一样扭捏,“我培育的第一匹汗血宝马,正要送给监学聊表谢意!”
彼时再回想初见,顾劳斯顿觉,命运十分奇妙。
但眼前顾劳斯还不知后续。
在众人耻笑中,他夹着尾巴窜进场,眼疾脚快寻到位子坐下,袖子盖脸,生无可恋。
等到黄五颠着日益稀薄的肉肉、原疏同手同脚落座,开考鼓声终于响起。
顾劳斯藏头露尾半晌,这才揭下袖子。
府试将各县考生悉数打散,他环顾四周,很好,前后左右都不认识。
府试三场,要考整两天。
头一天第一场,上午考四书义理一篇,下午考五经本经义理一篇。第二天上午第二场,考礼乐论一道,下午第三场,考经史实务策三道。
第一天开考鼓声响后,府试直接锁院,第二天结束鼓响,大门才会起钥。
也就是说,从学生到考官,必须完成三场,才许离开。
其间,吃喝拉撒睡,都得在座位上。
府试考棚跟乡试贡院号房又有不同,条件更为简陋。
其他倒还好克服,就是睡有些难为人。
考棚一个顶盖,四壁漏风;一条长板凳,还不给自带寝具,只有一条统一下发的脏薄被,也不知道多久没见天日,沉似硬铁、冷若寒冰。
以顾悄这破铜烂铁般的身体,睡一宿明早可以直接抬出去火化了。
可怜叽叽的顾劳斯,不得不做了还没开写就摇铃的第一个刺头。
他弱弱举手,小心翼翼以尽量不太嚣张的措辞跟主考打商量,“学生体弱,禁不住考棚寒夜,有个不情之请,能否请大人将明日考题一并出来,我……我今日囫囵答完,姑且先放我出去……”
这话一出,四下杂音叠起。
惊叹的,艳羡的,质疑的,还有不明所以瞎起哄,听到声音就问“咋了咋了”的。
谯楼上监临官见状,击小鼓镇场,考场内巡监官拿着“话戳子”给碎嘴说话、交头接耳的考生卷上逐一盖章。
除了“话戳子”,监考手里还有“屎戳子”“移席戳”“扰邻戳”等各种各样十枚印章。
一张卷子戳子盖多了,阅卷官印象分就极低,甚至可以不须阅卷,直接淘汰。
大印出场,非同凡响,考生们立马安静下来。
吴遇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要求,他同苏训商量片刻,达成共识,准了。
一方面,虽无先例,但题目早给他晚给他,他都比别人少一天作答时间,不影响公平;更重要的是,整个徽州府,还有谁不知道这小公子脆如琉璃、朝不保夕?
真在府试考场一命呜呼,谁敢给顾准夫妇那对儿子奴报丧?
场上其他考生倒也没有异议。
考前,顾悄替几个学子深山斗匪寻回保结,又仗义出手,帮结状损毁的查平二人重新作保,这事他们略有耳闻,本就对顾悄存了一丝好感。
何况提前交卷也不影响他们考试,他们自然乐得少管闲事。
顾劳斯好事多磨惯了,今日全程顺风顺水,没人跳出来为难他,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。
第一场两道题,由巡场官举木牌全场巡回,考生自行查看。二三场题由主考写在纸上,单独送过来。
为了防止泄题,叫其他考生提前知晓,有损公正,吴遇特意安排一个候补监考,一对一盯着顾悄。
顾劳斯同那位监考大眼瞪小眼:一时有点紧张怎么破?
监考冷漠脸:紧张的是你吗?紧张的是我好吗!
两篇八股,四书题出自《中庸》:“及其广大,草木生之”。
而五经,惯例是一本出一题。
为了图省,原疏、黄五本经都选了《诗经》,题目不出顾劳斯所料,出自小雅·甫田,“我田既臧,农夫之庆。”
顾劳斯松了口气。
考前,这两句顾劳斯都作为案列点到过,也同铁三角摆明过思路。无论吴遇选什么题,破题一定要顺着他的三把火切。
两人各自做了一篇习作,顾悄甚至没有大改。
《中庸》篇目,原本论的是“诚无止息”,以大山孕万物谈诚之悠远广博。
但这题出自吴遇之手,就要从实用主义角度分析,往搞农业提税收、搞科举选人才上靠。
原疏破题一贯中规中矩,“除弊开山,正田亩以荫万民生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