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绾绾交叠在身前的手不受控地用力握了一下。
虽然赵夫人不喜她,但若进宫,有赵夫人在,也不至于完全不管她,总会提点她一些规矩,免得她犯了宫规牵连整个程家。
可是宫里派了马车来,难道是要她单独进宫面圣吗……
程绾绾来不及多想,又有丫鬟来催,她不敢耽搁,赶紧出门去。
从青竹院到程府大门,一路不算很远,但程绾绾生了紧张之心,一路都紧绷着,到门口的时候,她后背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意,脸颊也红彤彤的。
临到大门口,她深深吸了口气,才迈出门槛去。
“三小姐。”
才出大门,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。
程绾绾望过去,见台阶下果然停着马车,而马车旁站着的人,不是别人,赫然便是太子身边的邹公公。
程绾绾一愣:“邹公公……”
来接她的人是邹公公?
那马车上……
她正想着,邹公公又开口:“三小姐快上马车吧,殿下赶着去上朝呢,再晚怕是要迟了。”
马车上真是太子殿下?
太子殿下……亲自来接她?
程绾绾心下纳罕,脚步却不敢耽搁,应了声赶紧过去。
听邹公公的意思,太子殿下等她有一会儿了,程绾绾心下有些惴惴,上马车的动作都刻意放轻了许多,掀开车帘的时候,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。
太子喜怒无常,若因为她久等烦躁,没准要发脾气的。
掀开车帘的一瞬,程绾绾已经做好了和那天一样、对上一双冷厉眼眸的准备,然而掀开车帘,车里的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。
太子不是没看她,是根本没有睁开眼睛。
男人坐在正位,坐姿还算端正,却阖着双目,支着一只手撑着头,眉眼间仿若有些疲累。
东宫的马车自然豪华,但却不算很大,略微有些狭小的车厢里,男人即便坐着,身形也十分高大,让本就不算宽阔的空间越发显得逼仄,他还闭着眼眸,掀开的车帘漏进的光也照不亮他的神色,只显得他冷冷的、淡淡的。
男人仿佛和车厢里的暗色融为一体,沉静而冷落。
这衬得程绾绾的闯入仿佛是突兀的,她披着光站在门口,身形一时顿住。
“三小姐随意坐吧。”随后上来的邹公公和声道,“殿下政务忙,昨夜又没怎么歇,有些乏了。”
程绾绾点头,审度着便没有开口说话,只安安静静地坐了进去。
她当然没敢挨着太子坐,只在侧边坐下,与男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。
邹公公却是没有跟进来,只在马车外头,吩咐了声,马车便飞快朝宫门去了。
外间马蹄声掣疾,一帘之隔,车厢内间倒显得安静了。
程绾绾知晓太子疲累,一路不敢出声,连呼吸声也放缓,整个人轻悄悄的,十分安静地缩在角落。
起初,程绾绾垂着眸,一动不动,过了一会儿,许是身侧的男人始终没什么动静,像是真的憩得很沉,她渐渐也便没那么紧张僵硬,试着转过视线,目光悄悄打量。
邹公公说,太子昨晚又没怎么歇,“又”没,是说太子日日少眠吗?
马车跑得飞快,帷帘晃动,漏进车里的光线也浮动不清,照着男人的面庞忽明忽暗。
无疑太子的容貌是极英逸的,与寻常美男子的冶艳不同,太子的面容,始终笼着一层霜雾似的冷意,但这时候,许是他眉眼间倦色掩盖,那冷意淡了些,倒显得他可亲近了许多。
程绾绾无端心里有些疚意。
太子虽然“恶”名在外,但从来人人只说他脾气不好,却从没人说过他为储君有什么错漏,可见,太子确实是一个明君,而太子又屡次维护于她,可她呢,虽然感激,心里却始终忍不住避太子如蛇蝎。
对于太子,她敬是真,畏也是真。
程绾绾盯着太子的脸胡思乱想。
“瞧什么?孤脸上有东西?”冷不防,男人突然开口说话。
程绾绾吓一跳,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却没有收回视线,反倒越发瞪大了眼睛细瞧,她分明见太子的眼睛并没有睁开。
那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?
她正惊诧不解地盯着江诀眼睛瞧的时候,江诀睁开了眼。
甫一睁眼,晃曳的光影就照见面前女孩杏圆莹润的眼。
这般年岁的小姑娘,多是活泼好动的,便是端着规矩,眼睛也会出卖些许跳脱的稚气。
小丫头并不例外,但比旁的贵门女孩,眼中更多了几分娇怯和谨慎,便显得乌溜溜的眼珠子比她年岁要沉静许多,细看,又显得怯生生的。
江诀一直没有真的睡着,甚至知道程绾绾从进来后的拘谨到慢慢放松。
但显然他一醒过来,她就再次紧张了起来。
程绾绾望着面容矜贵,神色却冷淡的男人,只惊怔了一瞬,回过神便连忙收回了打量的视线。
她垂眸,细声:“没、没有……”
这个年纪的小姑娘,心思多变,不好琢磨,却又很容易看穿。
江诀感觉到,上次赏花宴之后,这小丫头明显对他信任了许多,但自打上次来程府,因点心之事杖毙了丫鬟后,她好似又更加怕他了。
那天在园子里聂家女和她说的那些话,还有她的反应,他都还历历在目,现在回想起来,江诀才发觉,他那天大抵是有一丝不高兴的。
至于为什么,他也说不清。也许是嫌弃这小丫头胆子太小,太娇气了。
江诀不会哄小孩,对程绾绾确有维护之意,但并无偏宠之心。她若实在怕了他,他也没法子,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消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