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苑中一片寂静,众人都不在,只剩竹影摇晃。
一问才知,几人用完午膳之后就急匆匆往外办事去了。
原本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,但因这别苑中修了曲水,又栽种了许多竹子,不见暑气,反倒一片清凉。
江辞宁也不想回房中闷着,找了一只摇椅,往竹影下一坐,随手翻着方才淘来的闲书。
清风徐来,蝉鸣聒噪,江辞宁也不知是何时蜷在摇椅中睡着的。
风荷见状,悄悄取来一件薄衫替她盖上,又在旁边点了驱虫的香。
江辞宁又开始做梦。
梦中饕风虐雪,她拥着暖炉坐在窗前,看着远处连绵的青瓦红墙。
文冠树枝覆上一层皑皑白雪,遥遥看去竟像是一夜春风来,文冠花再度盛放。
也不知在窗前枯坐了多久,满天大雪中,忽然有一道身着冕服的身影出现。
雪下得大,宫人在后面撑着伞,饶是如此,他还是落了满肩白。
她于窗棂中与他隔空对望。
帝王面覆鎏金,苍龙冠上缀着细小的雪粒,衬得整个人愈发冰冷。
他缓缓开口,雾气缭绕在唇边:“天寒地冻,莫要受寒。”
江辞宁举起手中暖炉,示意他看。
“屋里烧了炭,长宁还捧着暖炉,不冷。”
他似乎笑了下,面具未遮掩到的下颌线柔和起来。
他进了屋,铺天盖地的风雪卷入,又很快在室温之下化作水珠。
江辞宁替他解下大氅。
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。
燕帝动作微僵,转而将她的手拢在掌心。
方才说着不冷的人,手却冰寒一片。
江辞宁挣扎了下,没能挣开。
燕帝的语气有些不悦:“不是说不冷么。”
江辞宁笑着说:“身上不冷。”
燕帝随意看了一眼窗棂,见边缘已经堆叠厚厚一层细雪。
他放开她的手,沉默许久,终于开口道:“宫人禀报,你这些日子夜不能寐,常常看着窗外便是枯坐一日。”
江辞宁眼睫微颤,无法反驳。
燕帝不再说话,只剩冷冽的风灌入屋中,叫她遍体冰寒。
北风呼号,忽地将桌案上摆放的烛台掀倒。
江辞宁吓了一跳。
“待到开春吧。”
他抛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,迈入沉沉风雪中。
谢尘安原以为江辞宁会在外逗留一整日,哪知刚过午时,便有人来禀报,说她已经回了别苑。
谢尘安加快了速度,终是赶在日落前回了别苑。
江辞宁住在西苑,谢尘安站在垂花门外,远远便看见了倚着摇椅小憩的江辞宁。
她的青丝被风吹乱,裙摆处落了枯叶片片。
夕阳朦胧,流光点点,将她整个人笼在一片似明似暗的光影之中。
谢尘安凝视她许久,终是压着脚步走了过去。
待到近了,他一眼便看见她发髻上那只海棠珠花簪。
谢尘安眼眸中浮现出淡淡自嘲。
竟是避嫌到这个份上了么。
他负手立在原地,静静看她半晌,正打算离开,江辞宁忽然睁开了眼。
似是不适应光线,她眨了眨眼,在看清他的那一刻,双瞳中竟浮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。
谢尘安一愣,旋即淡淡道:“我路过西苑,见你睡在此处,便过来看一眼。”
江辞宁没有说话。
谢尘安的目光再度落到那只簪子上,只觉微微一刺,也不欲多说,转身离去。
“谢先生。
江辞宁忽然唤住他。
谢尘安脚步一顿。
“谢先生,能不能留他一命。”
谢尘安的眼角一跳,心尖竟似被万千虫蚁啃噬,泛出些疼来。
第62章 魂归
谢尘安回过头,眼神淡漠:“殿下在说什么,谢某不明白。”
江辞宁起身:“谢先生,长宁知道并不能干涉你们的大事,但长宁想求先生,姑且留他一条性命。”
谢尘安笑起来,只是眼神锐利,叫那笑看起来冷冰冰:“谢某手下掌着无数人的命,不知殿下指的又是谁?”
她眼神哀恸。
谢尘安只觉四肢发冷,血液逆流,最后冷着脸问她:“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会杀了燕帝?”
“他乃皇室正统,萧家血脉,只要他一日不死,便一日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。”
江辞宁垂下眼眸:“长宁明白了。”
谢尘安胸膛起伏,缓缓闭了闭眼,再开口,语气已经听不出什么异常:“我们还要在平州再留一段时日,殿下还请放心,谢某会送你回宫的。”
江辞宁目送他离去。
分明是炎炎夏日,她的指尖却一片冰寒。
落日昏黄,一只蝴蝶振翅栖息在竹叶之上。
江辞宁盯着那只蝴蝶,生出一种亦真亦幻的恍惚感。
方才……她在梦中看到了她死后之事。
那时文冠花已经盛放,她如一道游魂漂浮在半空中,看见两人立在一棵繁盛的花树之下。
一人白衣玉冠,如同青松枝头新雪,正是谢尘安。
另一人不过是个半大少年,却身着帝王冕服,面庞青涩。
半大少年蹲下身子,缓缓松开手掌,掌心文冠花如细雪纷纷,掩在土上。
“皇叔,您说明昭皇后会喜欢这些文冠花吗?”
谢尘安淡淡道:“该叫我什么。”
少帝愣了下,改口道:“先生。”
谢尘安折下一枝文冠花,放蹲下身放地上,轻声道:“她会喜欢。”
一大一小两人静立了许久,谢尘安才开口道:“走吧,改日再来看她。”
风摇树动,文冠花堆叠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