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辞宁坐在窗前,遥看窗外月华如水,心中暗自祷告。
梦中记忆有限,她看不到所有人的结局,希望卫濯……平平安安。
对她的搜查持续了十几日之久。
也许是顾行霖已经引起齐帝的怀疑,又或许是因为齐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宫中局势生变,顾行霖顾不上她,放弃了搜查。
饶是如此,江辞宁依然鲜少出门。
她整日里宅在栖云阁中,赏花看书,临帖作画,也算乐得自在。
时光倏然逝去,不知不觉中江辞宁已经在江淮待了两月有余。
期间大燕传来消息,曹胥平叛顺利,期间还找到了重伤昏迷的燕帝,如今已经班师回朝。
江辞宁听到消息的那一瞬,猛然起身:“家主说得可当真?燕帝回来了?”
谢应时看着眼前激动有余的江辞宁,颔首道:“消息属实。”
江辞宁立刻问:“家主,可否帮我给些先生递一封信?”
谢应时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驻足,“好。”
江辞宁要回大燕。
她在信中言辞恳切,请求谢尘安帮她安排。
顾行霖在搜查她,她在大齐难以脱身,如今只有谢尘安能帮助她回到大燕。
大燕已是夏末时节,庭前落花一地,间有枯叶掉落,生出瑟瑟之意。
谢尘安身着宽大的浅青色道袍,松软布料在他身下堆叠,如翻涌的浪。
信是江辞宁亲笔所书,她的字娟秀端正,又暗藏三分奔放遒劲。
谢尘安想起初识之时,本以为她同其他高门贵女别无二般,循规蹈矩,乃是枝头娇花。
现在他才明白,他这是看错了人。
将门之后,总是几分桀骜不驯在身上的,否则她也不会一再做出惊世骇俗的决定。
谢尘安又将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。
他很好奇,她究竟要做什么?
是为了燕帝么?
谢尘安眼睫半敛,心口似有蚂蚁在啃食,酥麻疼痒。
不。
只是为了燕帝……又何至于此?
指尖从字迹上滑过,谢尘安开口道:“归寒,取墨来。”
他原本想让她一直呆在谢家,直至一切尘埃落定。
但他清楚地察觉到心中妄念。
他要她呆在自己身边,他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……才如此急切想要回到大燕。
落英拂过谢尘安的脸颊,神姿高彻的青年表情淡如积雪,黢黑如墨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晦暗风雨。
江辞宁并没有等太久。
谢应时于十日后带来了回信。
江辞宁展信读了一遍,眉眼舒展开来,向他道谢:“多谢家主帮我从中斡旋。”
谢应时摆手:“只是递了个信而已。”
他欲言又止看着江辞宁。
大燕如今正逢乱局,他不明白这位长宁公主为何要上赶着去。
自然,他更不明白的是,松卿为何会答应。
谢家于松卿而言,乃是他行至绝路也能安然无恙的栖身之所。
既然想要护住江辞宁,将她留在谢家乃是最好的选择,又何苦要大费周章将她接回大燕?
他暗自感叹,祖父曾说,松卿此人,看似进退有度,实则最为轻狂。
兴许……他另有筹谋。
谢应时将诸多思绪尽数掩下,温和笑道:“江姑娘还请放心,谢家会做布置,以确保你万无一失抵达大燕。”
江辞宁再次道谢:“家主和谢家之恩,辞宁没齿难忘,将来若有机会,必定衔环节草相报。”
谢应时微笑:“江姑娘不必见外。”
他沉吟片刻,又说:“不知江姑娘可有时间,我祖父想在江姑娘离开前见一见你。”
江辞宁有些讶异,但很快颔首:“随时可以。”
谢应时将见面安排在了第二日午时。
谢应时亲自引着江辞宁在谢府中穿行。
这是江辞宁第一次踏足栖云阁之外的部分,谢家不愧为百年世家,飞阁流丹,睢园绿竹,比之雕梁画栋的皇宫,别有一番底蕴在。
他们停在一间屋门半掩的轩房前。
谢应时笑道:“江姑娘,祖父在里面等你。”
江辞宁道谢过后,踏入屋中。
与江辞宁想象中不同,屋中陈设雅致,并无名贵器物,反倒以苇帘为饰,奇石作屏。
一个老人卧坐在湘妃竹编织成的椅子上,手中卷着一册书,面前点着一支缥缈摇晃的香。
江辞宁恭恭敬敬道:“辞宁见过谢老先生。”
老人缓缓地抬起头来。
那一瞬江辞宁有一种错觉,仿佛自己是万年老松下一颗稚嫩的幼苗,于俯仰之间窥见岁月轮转,沧海桑田的一角。
老人颔首:“你便是镇国将军之女。”
“正是小女。”
老人唔了一声:“你爹爹老夫曾是见过的,的确是人中豪杰。”
江辞宁垂下眼帘:“谢过老先生夸赞。”
老人忽然笑了下:“江姑娘也不遑多让。”
江辞宁不知如何接话,只能微笑作掩。
“江姑娘性子沉稳,处变不惊,能在栖云阁静候数月,那老夫能否问一问,又是为何要选择回到大燕呢?”
江辞宁沉默片刻,据实相告:“恕我无法告知老先生,不过辞宁的确是有事要办。”
老人豁达一笑:“是老夫唐突了。”
窗外竹海涛涛,深浓浅绿相映成趣。
老人注视着竹林,开口道:“松卿这孩子,看似性情冷淡,实则最是重情重义。”
松卿?
江辞宁愣了一下,她记得谢尘安表字为怀安,那“松卿”恐怕是谢家人对谢尘安私称。
在她怔忡的片刻,老人已经回过头来,微笑着注视她:“若是松卿有所选择,对友人定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