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翊手心出了汗,他克制着惧意:“兄长?”
谢尘安终于抬起眼来,他的眸色比平常更黑更深,却无半点光亮,空荡一片。
“阿翊,我眼睛受了伤,暂时看不见了。”
他语气极淡,却惊得萧翊往后一退,打翻了桌案上的梅瓶。
“兄长!怎么会——”
他表情旋即变得空白,“是因为落石的原因么?”
谢尘安闲闲倚在榻上,仿佛全不在意:“嗯,大夫说或许是因为颅内淤血,你无需担心,他已经为我开了药,等淤血散去,兴许就能复明。”
回答他的是萧翊压抑着什么的声音:“兄长,我已命人去请顾老了,他乃妙手神医,定能有办法。”
顾老闲云野鹤,若是无事,从来不肯在一个地方久留,要请到他,恐怕还要费上一点时间。
谢尘安嗯了一声:“只是除夕之前,恐怕就不能回宫了。”
萧翊心底忽而翻涌出怒火重重。
若不是为了尽早赶回宫中见长宁公主,兄长也不会受伤!
一道阴暗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。
都是因为她。
她要兄长为她放弃一切,愿随她离开皇宫,抛却前尘还不够,如今又累得兄长受伤……
萧翊陷在阴暗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,谢尘安在耳边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。
直到谢尘安的声音稍微重了几分:“……阿翊。”
萧翊猛然回过神来:“兄长,方才有些出神,你刚刚说了什么?”
谢尘安道:“顾老给你解毒的时候,兄长并不在你身边,很疼吧?”
萧翊的眼睛霎时湿了。
他蹲下来,仰头看着眼前的兄长:“不疼。”
是眼前之人一次又一次抢回他的性命。
比起天人永隔,那些痛楚又算得上什么?
大夫交代谢尘安需要静养。
萧翊不敢叨扰他太过,兄弟俩简单说了几句话,萧翊便离开了。
他心事重重,走到院中,忽然回头看去。
窗棂敞开着。
谢尘安没有歇下,而是吩咐归寒取来笔墨,由他代笔写着什么。
萧翊凝视着他们二人。
他知道,他是在给长宁写信。
他如今不能视物,自然无法亲手写信。
萧翊有几分好奇,他会如何遮掩此事?手受了伤?还是其他原因?
片刻之后,他面无表情回过头,对下属说:“随我回一趟别苑。”
第87章 怜悯
大雪接连下了几日。
除夕当天一早,终于有了片刻停歇。
江辞宁看着宫人们忙忙碌碌,这个忙着换上新楹联,那个为院中的文冠树绑上喜庆的红绸。
那日她刚刚吩咐福康将信送出去,不久之后就收到了谢尘安的回信。
那边果然出了岔子。
大雪封路,他们的马受惊,谢尘安的手受了点伤,如今不能提笔写信,只能由归寒代笔。
他没办法赶在除夕前回来了。
江辞宁看到信的时候,失落是有,但更多的是庆幸。
不过是大雪封路,谢先生没什么事便好。
随信而来的,还有一个用琉璃罩子罩住的雪娃娃。
谢先生歇脚处离皇宫尚有几日脚程,但因为天气冷,这只用冰雪捏造的雪娃娃保存完好,如今正被江辞宁放在窗台上。
江辞宁的目光落在雪娃娃上。
分明手受了伤,还要逞强捏这么一只娃娃。
她用手指轻轻扫去琉璃罩上的细雪,轻声说:“你可要快点回来啊。”
宫中人少,早就说好了今儿要去青玄宫和兰妃他们一块过节。
她命风荷取来早已备好的节礼,带着她们出发前往青玄宫。
凌云宫布置得热热闹闹,但走上宫道后,饶是两侧张灯结彩,也不免生出几分清冷寥落之感。
昔日在大齐的时候,每年除夕宫中都要大操大办。
只因为齐帝和太后喜欢热闹,命妇贵女们都会受召入宫。
宫宴人多,江辞宁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,如此应付下来,每一年都心力交瘁。
今年倒好,人少,便落得个自在。
兰妃也是不拘泥规矩之人,午宴用过之后,宫人们齐齐聚在一起,翻花绳打捶丸,热闹之声不绝于耳。
一直闹到傍晚,用过晚膳后,天色已经彻底黑了。
今日是要留在青玄宫守岁的,江辞宁昏昏欲睡,抓着兰妃并风荷抱露打起叶子牌来。
萧晟带着个虎头帽,睡在摇车里咿咿呀呀,胖乎乎的手腕上还带着江辞宁送的金镯。
只可惜除了江辞宁,她们三人都不擅打叶子牌,被江辞宁打得落花流水。
又一轮输给江辞宁,兰妃面子上挂不住,半笑半恼道:“再输下去这青玄宫都赔给你了。”
江辞宁笑着说:“青玄宫我可不要,我只要把晟儿拐走。”
兰妃抱起咯咯直笑的萧晟往她怀中一塞:“快快带走吧,说了要他认你为干娘的,择日不如撞日,不若就今晚?”
江辞宁只是笑:“我可不敢叫皇帝认我当干娘。”
江辞宁此前推拒过许多次,兰妃也知道,于是笑着将此事带过。
屋里正闹着,外面忽然绽开一朵朵烟花。
有宫人惊喜地喊起来:“快来看烟花!”
众人忙不迭地涌出屋子,烟花绚烂至极,将漆黑的天幕都涂抹得五彩斑斓。
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梦幻瑰丽的视觉盛宴中,江辞宁眉眼见也染上几分温柔。
烟花明灭间,兰妃回眸打趣江辞宁:“谢大人人虽不在宫中,倒是事事尽心。”
江辞宁的眸子盛着漫天璀璨,她弯眸一笑:“可惜了他那边看不见这场烟花,不过……也算共赏一轮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