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卫家代代忠君,圣上疑心病重,我也一忍再忍,一退再退,但你爹爹牺牲的真相被捅到我面前……”
他闭上眼,叹道:“君臣多年,我自然知道圣上刚愎自用、好大喜功的毛病,却未曾料到……”
他不肯再说,只回过头来问江辞宁:“经此一事,我去意已决,好孩子,你爹爹与我曾是故交,伯父也不忍你继续留在皇宫……”
“伯父且问你一句,你可愿意随我卫家远赴边陲之地,虽需忍受边关苦寒,却能逃离此处樊笼?”
明眼人都知道,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。
且先不论是正妃侧妃,皇家选定的人,为人臣者,又怎好相争?
卫伯伯虽与爹爹乃是故交,却愿为她忤逆皇家,江辞宁不可谓不动容。
但她给卫国公的回答是:“辞宁多谢卫伯伯关心,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但我与卫世子自幼乃是朋友,自然希望他觅得心悦之人。”
“若是因为辞宁……累得卫世子不能与心悦之人相携相惜,辞宁实在是愧疚。”
方才还神情凝重的卫国公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说来也莫要怪罪伯伯自私。”
他看江辞宁一眼:“若是我家那傻小子,心悦之人就在眼前呢?”
江辞宁收回思绪。
眼前少年鼻如悬胆,唇红齿白,一双寒星目认真凝望着她,正是个恣意潇洒的小将军模样。
见她望着自己,却一言不发,卫濯有几分紧张,压着声音喊:“殿下?”
江辞宁倏然一笑,这一笑,便如云破月明,晃得卫濯眼前发花。
然而仔细看去,她眼角却含了点点泪意。
卫濯霎时慌了,少年手忙脚乱,竟不知是先开口认错还是翻找帕子给她。
见他无措的模样,江辞宁目光柔和道:“我没怪你。”
卫濯的动作一顿。
江辞宁弯眼一笑:“卫濯,谢谢你,也谢谢卫家。”
卫濯不明白为何她要这么说,只结结巴巴道:“不知道我爹爹同殿下说了什么,殿下莫要怨他才好……”
江辞宁看着眼前笨拙的少年,眸光更加柔和。
她的确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,帮她逃脱太后掌心,摆脱梦中命运。
可是那个人……不能是卫濯。
她与那人,该是各取所需,一拍即合,待到事成之后,也可好聚好散。
卫濯乃是卫家独子,乃是将来守家卫国的将军,她不能拖着他,拖着整个卫府与她一同犯险。
那是置他于不忠不义,置整个卫家于不忠不义。
少年心意宝贵,她便更加不可辜负。
卫濯注意到江辞宁眼眸中闪过思绪万千,待到最后,她弯着眉眼问他:“既然来了鄞州,要不要随我去逛逛?”
第19章 拒绝
上林街每逢十五,便会有人来放花灯,这是鄞州城的传统。
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后走在人潮中,辉煌灯火连缀成片,凤箫声动,银娥斗采。
桥下长河亦是星星点点,水波荡漾着花灯,光影浮动,似真似幻。
江辞宁带着卫濯来到长桥最高处,指着下面说:“这儿可以将大半个鄞州城收之于眼底。”
她扶着白玉阑干,身子微微往外探出。
夜风撩起她的鬓发,细软青丝擦过少女瓷白脸颊,她如一轮明月皎洁美好。
少女红唇开合,似乎仍在说什么,但卫濯却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他掌心燥热,源源不断的热意在他体内乱窜,血液似乎都被沸腾。
分明还是春日,却已经有热汗将衣衫沾湿。
他痴痴望着少女,一双寒星目微微弯成月牙状。
江辞宁忽然侧过脸来。
两人四目相对。
卫濯一愣,旋即有些狼狈地别开眼睛。
江辞宁似乎没有洞破他的心思,还在笑着说:“行霖哥哥说,大齐山河万里,处处皆是风景。”
听她提到太子,卫濯浑身热意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。
他冷静下来,方觉夜风一吹,背上热汗尽成冷汗。
江辞宁拖着腮,眉眼微弯:“过几月便是行霖哥哥的选妃大典了,也不知道进了东宫之后,还能不能像这样出来游玩。”
她像是自言自语:“……不过行霖哥哥自幼疼我,届时我央他,他应该会愿意带我出来玩的。”
她侧过脸来看他:“听卫伯伯说等你冠礼之后,便要让你去边陲带兵磨炼几年……”
“到时候我和行霖哥哥一同来看你,你可得好好带我们玩一玩啊。”
江辞宁似乎浑然不觉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,继续揶揄道:“不过到时候或许我们都成亲了,卫家有了小将军夫人,说不定卫世子都没空理我们呢……”
卫濯忽然打岔:“长宁殿下。”
江辞宁停住,抬眼看他:“嗯?”
卫濯薄唇紧抿,脸色发白:“此次是我顾虑不周,贸然跟着殿下前来。”
“不过殿下请放心,此事绝不会有第二人知晓。”
他朝她行了一礼:“多谢殿下今日带我游览鄞州城,我得赶回华京了,否则爹娘会担心。”
江辞宁还未来得及说话,他便已折身离开,只是步伐匆匆,透着几分狼狈。
江辞宁凝视着那道黑色的背影慢慢融入人潮之中,最后消失不见。
她回过头来,寂寥地望向灯火繁华的长河。
上林街,闻弦楼。
胡姬媚眼如丝,悠悠倾身,又在急促鼓点声中猛然昂首,裙摆飞旋,藕白手臂上臂钏叮铃作响,浮光迷眼。
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,一时间气氛愈发热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