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没有罪,”夏侯虞安抚了下嘶吼的风麒驹,“只是,这头一回,就走不了了。”
覃燕彰知夏侯虞说的没错,却不知,这话夏侯虞是对他说的,还是对自己说的。
远去益州七百里,寻常马匹一刻不停要八个时辰,就算是良驹,亦要六个时辰。从日出跑至日落,若带回援军,便要十二个时辰。
这一场突围,是死局。
但夏侯虞没有说出来,覃燕彰没有,齐连举也没有。他尽全力策马,他给楚祯足够的底气,去死战。
他们从白日跑至黑夜,终于离益州只有咫尺之遥。
“有人闯关!有人闯关!”
守城士兵皆竖起缨枪,夏侯虞掏出麟舞阁龙部令牌,大呼:“龙部总旗在此!谁敢阻拦!”
众人皆知长安麟舞阁可怖之处,更知龙部的可怖之处,纷纷扔下武器,跪拜。
益州的主帅似是听见动静,从内营帐中走出,待主帅走出,与夏侯虞对视一眼,两人双双怔愣在原地。
“夏侯般!”
“虞净舟!”
“你怎在此!”不等夏侯虞问完话,夏侯般已跑上前。
“楚祯是不是还在蛮离荒?”
听见夏侯般如此问,夏侯虞没忘戒备,“你来是周帝属意,还是你自发而行?”
“我知你不信我,但确实是我自行前来,我对父王说我想去苏杭游玩,中途赶来了此地。”
“你……”
夏侯般急道:“别废话了!你是不是替楚祯来求援!”
“是。”
得到肯定的答案,夏侯般回头对益州所有将士喊道:“开城门!支援蛮离荒!”
自西南战争爆发,益州将士们便被长安下令不许轻举妄动,益州守城主帅更是勒令关闭城门,拒收蛮离荒百姓逃亡至此。
益州的其他忠勇之士早已不满,却始终找不到章法反抗,他们只能一天天听到西南的战况,无法动弹分毫。
听到楚家军败退蛮离荒,楚谦伤重无法出兵,他们扼腕痛惜。
听到楚祯带领仅余六百楚家军,守住蛮离荒整整十五日,他们兴奋想要欢呼,却碍于主帅只得偷偷饮酒庆贺。
直到前几日太子的到来——
夏侯般一入益州城,益州城原主帅便立刻着人飞鸽书信长安,陈侍卫拉满弓箭,射下了信鸽。
主帅见形势不对,想阿谀奉承稳住夏侯般,可谁曾想,平日里以纨绔废物著称的大周储君,面不改色一刀砍掉益州城主帅的头颅。
霎那间,益州城全体将士百姓皆噤声不动。
许久——高呼声,不绝于耳。
夏侯虞骑在风麒驹上,听着益州城的将士兴奋地讲夏侯般的所作所为,不自觉看向同样在马背上的夏侯般。
他们策马狂奔,夏侯虞思索良久,终驾马超过夏侯般,经过夏侯般时,同他说:“有话说。”
夏侯般了然,回身给了陈侍卫一个眼色,扬起鞭子追上夏侯虞。
发觉夏侯般追了上来,夏侯虞并未减速,反而更快地扬鞭。夏侯般同样不甘示弱,两人前前后后,落出了大部队一大截。
“为什么违抗皇命来救楚祯?”
“楚祯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,有感情……”
“你知道我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个。”夏侯虞道。
夏侯般牵着缰绳的手一顿,马儿受惊,立刻不受控制。夏侯虞一手牵着风麒驹,一手抓住夏侯般的缰绳,手心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口,马儿终于停下。
夏侯般惊魂未定,久久未言语。
“楚祯在苗疆的那几年,能安安稳稳,都是因为巫婆婆。”夏侯虞先开口。
夏侯般抓着缰绳手,狠狠攥紧。
夏侯虞继续道:“你离开苗疆时,身上的血有楚祯体内的落红气息。”
“够了!”夏侯般吼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夏侯般带上了哭腔。
夏侯虞一把揪住夏侯般的领子,眼眶通红道:“你不知道巫婆婆能解楚祯体内的落红,但你知不知道,楚祯在般若洞中死过一次了,为了给你找治疗眼睛的药!你知不知道,楚祯虽然嘴上不说,但当他发现自己的落红消失后的那几年,他有多开心?”
夏侯虞的手被一把打开,夏侯般同样睁着绯红的眼睛,大声吼道: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般若洞中,是你杀了他!楚祯同样为你死过一次!”
此话一出,夏侯虞的手突然变得僵硬。他发现了一件事,他与夏侯般都姓夏侯,都是大周的王室夏侯氏。
楚祯为大周的两个血脉,都死去活来过了。如今他却依旧用自己残破的躯体,为这么个破败不堪的王朝奋战。
夏侯虞倏然不说话了,夏侯般也不再言语。
益州大军以日行千里的速度前进,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叫喊着:快点,再快点!
五个时辰,益州三万大军赶至蛮离荒城外,数万人的队伍,却在见到蛮离荒的那刻,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。
满地尸骸,血洒江流,折戟沉沙,万里死寂。
蛮离荒此刻安静地只能听见乌鸦盘旋而上,脚踏上去,烈火焚烧的只剩齑粉。
所有人屏住了呼吸,只有夏侯虞一步一步向着蛮离荒城门走去。
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身影,他想要一辈子朝朝暮暮都能看见的身影。
楚家军军旗穿过那人的肩膀,将他牢牢钉在蛮离荒城门之上。
他披散长发,抵着头,双手垂下,口中鲜血一滴一滴流下。
益州城赶来支援的将士们是见过腥风血雨的,饶是他们,也不忍再看。
“飞飞……”夏侯虞轻声呼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