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个父亲都位高权重的公子哥,此时像狗一样被打趴在地,丝毫无法起身。
楚祺因乌子叶而败坏的身体好似假象,瘦弱的手臂充满了力气。
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脱口而出,说他的哥哥不是短命鬼,他的哥哥没有死,正在郊外小居养伤。
如今大周动乱,周帝病重,许久未上朝,所有事宜都是夏侯般代办,楚祺没有想到,朝廷的圣旨就这么送到了他哥哥面前。
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去漠北赴死的决心。
就像楚祯会替楚祺出兵漠北,若楚祺收到了命他哥出兵的圣旨,他也一样会替他去。
虞大哥曾来寻他,和他说朝廷会让镇北侯府的爵位继承人去漠北守国土,那时明明他没等虞大哥说什么,自己立即说:“我去,别让我哥知道。”
没想到如今……
“阿祺。”
哥哥的声音猛然在耳旁响起,楚祺一个激灵回神,愣愣地盯着楚祯的脸,半天说不出来话。
“你怎么了?病了?”
楚祯抬手覆上楚祺的额头,停留片刻疑惑道:“并未发热啊。”
“哥哥。”楚祺一把拉住楚祯的手。
楚祯浅浅笑了。
楚祺这样叫他,已经是近十年的事情了。
那时楚祯落红毒发,被遣送回长安,他等待了两年,等回来的,却是——
父亲带着十一岁的楚祺和岑姨娘回到长安,受封赏,给了岑姨娘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。
一瞬间父子关系几近破裂。
楚祯从此几乎一言不发,身边只有自己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整天围着打转。
他永远是崇拜着、依赖着地,仰头看着自己。
每次唤自己,都是“哥哥、哥哥。”
楚祯心烦,每次都喝止他,不许叫他哥哥。
楚祺委委屈屈,试探问:“那我可以,叫你什么?”
楚祯一时也不知,自己执拗的不肯让他唤他哥哥究竟为了何。
不容楚祯细细思量,身量不高的小楚祺掉落进了冰湖。
寒冬腊月,湖水刺骨,小楚祺呼救了几声便没了声响。
楚祯想也没想,直接跳进了湖中,将楚祺托举了上来。他也搞不清,明明下人们就在身侧,他本就身子羸弱,却不经思量直接跳进同样能杀死他的冰湖中,救这个抢走父亲一般宠爱的人。
他果然大病一场,几度被太医说救不回来了。
熬了整整一个月,楚祯终于苏醒。从那时开始,楚祺便不再叫哥哥,要么直接叫“哥”,要么不叫。
据小七所说,小少爷在楚祯昏迷时,哭喊着让他醒来,口中一直说着:“他听话,不叫你哥哥了。你快醒过来好不好?”
其中还包括,说将每年的压岁银都给楚祯。
想到这儿,楚祯不禁笑了笑。
“哥,你在笑什么?”
“没什么,你和岑姨娘,最近可好?”
楚祺低头道:“挺好的,虞——虞大哥很照顾我们。”
楚祯点点头,又问道:“岑姨娘呢?”
“娘她——恨我,不愿出来见人,她让我对你说声抱歉。”
楚祯心口一窒,说:“岑姨娘是长辈,更何况我毒发严重之时,若是没有她,我不会活到今日,谈何抱歉。”
“哥——哥,你的毒真的好了?”
楚祯轻笑道:“真的好了。”
“是虞大哥吗?”
“是他。”
楚祺听罢点点头,又试探问道:“哥哥,你来,是要和我们告别吗?”
“是——”楚祯停顿,道:“我去把父亲……接回家。”
“我也去!”楚祺立刻喊道。
楚祯笑着摸摸楚祺的乱发,“我很快回来,放心。”
“哥,你别去……”楚祺恳求道。
楚祯未回应,而是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楚祺面前。
楚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,这……这是他为了偷食乌子叶,当掉的翡翠玉佩。
他一下子崩溃,原来哥哥什么都知道。
“哥——我对不起你!我真的错了,我错了——!”
楚祺跪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楚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玉佩是夏侯虞交予他的,说是楚祺和岑姨娘有段日子不好过,才当掉,夏侯虞给他们赎回来了。
楚祺:“我不该放松警惕被人下了乌子叶而不自知,我不该知道乌子叶不好还要去吸食,我不该……我不该……”
楚祺哭得不能自已。
楚祯同样跪在地上,搂着自己如今在世上可能——仅剩的唯一的亲人,不停抚摸着楚祺的背,却同样无法吐出一字一言。
“是我抢走了父亲的关心,是我闯进了哥哥本来的家,是我害了哥哥,我害了所有人,为什么会这样,哥哥,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么多事……”
楚祯哽咽着,注视着楚祺的双目,说:“不是你的错,这些都不是你的错。是这个世道,是我们行的道在长安走不通。”
与此同时,楚府外,夏侯虞与雁回立于角落阴暗处,听着楚家兄弟的一句一言。
当听到楚祯言及所行之道时,夏侯虞嘴角轻勾。
雁回看出夏侯虞心中所想,斗胆说道:“少东家,楚公子若有一日知道,这一切皆是您的谋划,他会不会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。
夏侯虞不以为意,反而眉头微扬,道:“你未听到飞飞所言吗?我与他想到了一处,身处长安,非常道才可自在行走。既无道可走,我便走出自己的长安道。他是认同我的。”
说罢,甩袖离开。
雁回回头往楚祯的方向看了看,快步跟上夏侯虞的步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