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娘未婚生女,她也重蹈覆辙,想来是亲骨肉没错了,谢家书香门第,可是生不出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来的!
怒火反倒让谢夫人心里稍安,想到静临,又咬牙切齿道:“那狐媚子!先前只道她会描眉画眼儿地勾男人,不想竟是个惹事精!寡妇人家,勾三搭四,竟然还敢闯到阁老府上去撒野……哼!迟早会惹祸上身!”
谢琅这孩子可真是,那寡妇既与段不循不清不楚,他怎么能……唉!教做母亲的如何说他是好!
雅红与自家主母想到了一处,“夫人,少爷的性子咱们都知道,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洁身自好的男子。奴婢琢磨,是不是冲撞了什么,不然没道理忽然就心性大变。”
“是了,是了,”谢夫人一脸恍然,“我怎么就没想到!保准是那狐媚子用了什么压胜魔魇的招数,迷了清和的灵台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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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不循觉得自己是被冉静临用什么压胜魔魇的招数给迷住了。
三日为限,她到底还是在坚贞不屈和银子之间选择了后者,在最后一天,将自己那小摊子搬到了宝光阁里,占了门口最左侧一方小柜台。
说是要她将玉颜堂最上等的货色供到这里卖,账目合算,抽走净利润的五成,可到底还是她占的便宜多些。
她卖的货是整个宝光阁里单价最低的。银子似水,总愿意往低处流,眼瞅着一上午就已经有十几两流到她腰包里了。扣除本钱和抽成,只怕过不了多久,她就能连本带利地还上欠款了。
段不循站在二楼栏杆处,能看到静临两道细而弯的眉,像海棠垂丝般娇嗲,肉樱桃似的小嘴一刻不停,将整个大堂洒满了她清脆的娇笑,下颏尖尖地翘着,恰到好处的精明惹人怜爱。
她无师自通,具备一切奸商必备的素养。廉耻又低,不吝货笑贩娇,生意做得好极了。
这样下去怎么行,她把银子都还上了,他们之间不就两清了?
段不循负手从楼上走下来时,午后的阳光正照得人发倦。
趁客少,静临将身子趴在柜上,支颐打盹儿。
做生意是很累人的,小本生意赚的更是辛苦钱。早起晚归,理货算账,掌柜的是她,伙计也是她。虽有银儿坐镇,翠柳帮衬,该操的心还要操,该说的话一句不少。
一上午过去,她已经笑得两颊僵硬,说得喉咙冒烟。
眼睛刚一闭,困意即刻袭来,头朝下一点,胳膊没支撑住,下巴磕在了……温热的……肉上?
段不循的掌心垫着她的下巴,像是托着一颗小而软的,狸奴的头。
她顾盼神飞的双眸在这一刻是懵然纯澈的,来不及矫饰讨好或厌恶。
抽回手,段不循绷起脸,淡淡道:“偷懒,罚两成利。”
狸奴的眼睛立刻睁圆了,瞳仁竖成一道凶狠的线,“凭什么,我又不是你的伙计!”
“北边的药材还没收,现在派名安过去,回来时大约能赶上明年的上元节。”
“名安不会去的!”
“要不试一试?”
“……”
段不循满意地笑了,“天寒地冻,肚子饿的快。段某去用饭了,冉姑娘辛苦。”
得到他的好心提醒,静临的肚子立刻叫了起来,困倦被驱散,人只觉又气又累又渴又饿。
吴掌柜的目光从段不循的背影处收回,笑呵呵地走过来招呼,“冉姑娘,该吃午饭了,大伙都等着你呢。”
“管饭?”
静临微讶。
吴掌柜的笑着点头,“这是自然,马行千里靠草料,人活百年凭饭食——天儿这么冷,不吃饭怎么行?”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,“只是粗茶淡饭,姑娘莫要嫌弃。”
静临往日在朝前市上卖货,午饭都是在风里吃的,不是翠柳带的剩菜剩饭,就是在旁边摊子上买的小食,冷不丁坐下来用饭,竟还有些不惯。
吴掌柜还以为她是不想与一帮伙计同坐一桌,一边引路一边笑道:“姑娘看到前面那间屋子没?您就在这屋吃,吃饱了想歇息,那竹箱子里有被褥,都是干净的。您放心,前面柜上有人照看,一个时辰后摇铃,大伙一起开工,您那个时候再起不迟。我们就在旁边屋里,有事言语一声,听得到。”
这屋子在大堂后面,是东西向的厢房,略有些暗,空间不大,却收拾得很干净。地龙烧得旺,穿不住厚厚的皮袄。
静临将外袍脱了,搁在临窗的矮榻上,抬头看见窗户上糊了厚厚的纸,没有灰尘,没有泛黄,应该都是新做的。
地上一张小圆桌,上有一盏莲花座高脚灯台,青玉夔龙纹火镰,旁边的素面青瓷细颈瓶里插着几只茉莉,厚厚的簇着满枝骨朵,怪不得一进屋觉得这么香。
点亮灯台,揭开食盒,一盘山药炒黄芽菜,一翁徽州毛豆腐炖肉,一罐石耳土鸡汤,一碗碧粳米饭。另有一壶一盏,揭开盖子闻了闻,是茉莉香片。
极合口味的饭菜,极舒心妥帖的布置。
静临吃了几口,口腹舒适,心里却觉没滋没味。
漱过口,坐在铺得又软又厚的榻上,心里忽然划过一个猜测:这里该不是段不循平日休息的地方罢?
将门从里面栓上,她将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,能拉的抽屉、能开的柜子都看了,并没有段不循的蛛丝马迹。
静临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,是失望还是安心。脱鞋上榻,去翻最后一个箱子。吴掌柜说,这箱子里面有干净的被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