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我等了你十年!”
孟沅君美目暴突,粉颈迸出青筋,“十年还不够表明我的心意么,还不够让你另眼相待么?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?那是我最好的十年!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?孤衾冷枕,日思夜盼,以泪洗面!可你呢?”她指着段不循,忽然笑了起来,“夜夜笙歌,寻欢作乐,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,到底有多少,恐怕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吧?”
说罢肩膀一耸,甩开段不循的手,瑟缩到墙边榻上,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。
段不循苦笑着摇摇头,将上面的小被子拉远了,回身将窗户关上,无奈道:“可我并没有要你等,不是么?”
孟沅君豁地抬起头来,“我这副容貌……看起来已经大不如前了,对吧?”
哭泣为她的绝色姿容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红雾,这层红雾模糊了她的年岁,教她看起来依旧美得动人心魄,面若芙蓉泣露,发如乌云斜堕,风华从来无双。
“不,”段不循诚实地摇头,“更胜从前。”
“是么?”
孟沅君一双翦水秋瞳泛出奇异的光泽,站起身朝段不循走来,“和她相比如何?”
段不循后退一步,皱眉瞅着她松了自己的衣带,“人不是货物,如何相比。”
眨眼间,孟沅君已将一身傲气和怨怼连同里外衣物尽褪个干净,玉体莹莹,眸光楚楚,声音哀婉道:“不循,自打我来京城,我们还一次都没好过。你就当我是个成色还算不错的货物,要了我罢!”
温热的身体投怀送抱,冰凉的手探入衣下,将段不循重重一握。
“你看,你也是想我的,就和从前一样。”
段不循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猴子,弓着腰向后跳开两步,一闪身躲到书案后,背过身去,“你饶了我罢!”
孟沅君从未如此这般地曲意逢迎过任何人,即便是当年,虽身处青楼,她也是受无数才子名士竞相追捧的花魁娘子,从不轻易货媚于人,更别提受这样的羞辱。
鸨母早就说过,男人所爱不过两种,一曰放浪的良家子,二曰守贞的烟花女,盖因其独特、难得,因而令人心驰神往,念念不忘。
而这二者又有微妙的区别:前者令人着迷的是风情,后者令人心动的是情义。
情义对上风情,自然是另外一重境界。
如今,守贞的烟花女对上了放浪的良家子,十年情义对上摇摆不定的风情,竟然沦落到要靠皮肉争夺的地步了,可真真是一败涂地,输相难看。
孟沅君恼到极致,半分体面都顾不得了,颤声道:“我虽出身青楼,这一生却只有你一个男人!她呢,她可是个寡妇!她有过柳大郎,有过她表哥,有过你的至交好友谢琅,有过不知道多少个男人!她不干净!”
“我也不干净,配不上你。”
……
“不是的,”孟沅君一下子语无伦次,追到桌案后,再次抱住段不循,“你是男人,这不一样的……这怎么能一样呢?……你知道我不是嫌弃你,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!”
段不循抽身退到书案外,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,一把扔给她,面上窘色褪尽,只剩不耐,“都是人,没什么不一样。”
“可是你、你……你这样的人,如今竟然要为了她那样的人,守身如玉?”
孟沅君嘴角抽搐,这样扭曲的话说出口,将她的花容月貌也弄得扭曲了。
段不循眸光泛冷,“她是怎样的人?沅君,我以为你是个体面人。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,方才那些话,往后也莫要再提。她没有得罪过你,也没有哪里对不住你。”
“那你呢?”
你也没有哪里对不住我么?
你敢对天发誓,你心里从没有过我么?
是你变心了!
是你对不起我!
……不是我一厢情愿。
这是我最后一层未褪去的衣衫了。
孟沅君几乎哀求地看向段不循。
段不循叹了口气,在这一刻,他想起了很多女人。不止有沅君,还有泗芳,有红萼,有许许多多、已经记不住名字的女人。她们或是温婉柔淑,或是泼辣妩媚,或是娇俏可爱……活色生香的她们曾经带给他许多快乐,而快乐就是快乐,无法彻底区分到底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。
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,追逐一个又一个的快乐。
丑话从来说在前头,逢场作戏,各取所需,互不相欠。
她们各有各的好,可是他也不差。
他对她们都很好,要钱给钱,要体面给体面,承诺过的从来都兑现,不曾承诺过的,他以为对方也该有自知之明,不应该心存妄念。
便是孟沅君,其实早在十年前,他离开嘉兴时,就已经与她说得十分清楚了。
这么多年的银子供养着,不过是为了践行从前的承诺:跟我一回,绝不再教你吃银钱的苦。
所以,检讨往事,他似乎并没有对不起过哪个女人。
“抱歉,段某以为没有。”
他的回答坦诚到近乎残忍。
孟沅君忍无可忍,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,待要再打第二下,手已经被他一把钳住。
“《烟雨楼记》也不过是一出戏罢了,之前有冒犯之处,请你见谅。”
那点冒犯,一个耳光也该够了。
孟沅君微微发怔,差点忘了,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