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氏被她这一问愣住,张口结舌“你、你”了半天,方才拔高了调门,作出一副泼相,道:“你搁这装什么着贞洁烈女呢?丧门的小娼妇,赔钱的扫把星!你给我出来、出来!去,把田契给我要回来!”
她一把薅住静临的衣领子,猛地将人往外拽,静临不防一个趔趄,幸好手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。
“兴记又没有长腿,婆母想要大可自己去!”
静临实在不愿意再抬出段不循压人。上次是借柳祥的势,这回又是段不循,怎么非得先给自己身上泼一桶脏水,才能过上安生日子?
可不愿意也得这么说,否则戚氏定会没完没了。
“不敢了是吧?”
静临甩开戚氏的手,作出个轻佻的刻薄相,讽刺道:“算你识相!劝你一句,莫要眼皮子太浅,想要捞好处就少管我的闲事!”
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,暗示戚氏自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。
戚氏将信将疑,昨晚亲眼看到冉静临坐着轿子回来,想来是没有与姓段的闹掰,可还是想问个清楚,于是不依不饶追问道:“什么大鱼,他又答应你什么了?”
静临趁她不防猛地将门关上,砸出好大一声“咣啷”。
“我身上不爽,请回吧!”?
戚氏又一次被她关在门外,越想越觉得窝火,可又害怕她说的是真的,在门外磨蹭了半天,最终还是悻悻走了,临走前磨着牙骂了句,“婊*子生的小娼妇,怎么不瘟死你呢!”
第14章 怒斩心魔如有神助,灯火访旧风月段郎
话语比动作厉害之处在于,它虽不能伤及身体,却能像慢性毒药一样,长久而反复地伤害人心。
戚氏的咒骂恶毒而粗俗,与记忆中嫡母那句颇为克制的“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”相互呼应,令静临耻辱到浑身颤抖,腿脚脱力,靠着门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。
泪水流到嘴角,味道咸涩,静临张了张嘴,只发出了难听的呕哑之声。
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,终于哭出声响了。
自小熟读《女诫》、《内训》,将什么闺学阃范记得烂熟,更将什么劳什子十八不准抄写了千万遍,说什么“莫买命算卦,莫听唱说书,莫结会讲经,莫斋僧饭道,莫修寺建塔,莫打醮挂旛,莫山顶进香,莫庙宇烧香,莫招神下鬼,莫魔镇害人,莫看春看灯,莫学弹学唱,莫狎近尼姑,莫招延妓女,莫结拜义亲,莫往来卦婆、媒婆、卖婆,莫轻见外人,莫轻赴酒席”,衣食住行都有规矩,食不言、寝不语,目不斜视,笑不露齿,就连哭,都不能哭得尽兴!
偏不,今天偏要就要哭个尽兴!她要哭出声,要嚎啕大哭,要哭得淋漓尽致,哭得山崩石裂,哭得冉柳两家的祖宗牌位都被泪水腌烂了才好!
静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,她只是觉得耻辱和不甘。
“规规矩矩像木头人一样活了十七年,偏偏做出那样的下贱之事,活该被人糟践、被人唾弃!”
又一个耳光。
静临真恨自己,既不能规矩到底,活成柳兰蕙的样子,偏偏又拉不下脸,干脆活成花二娘。
一半是柳兰蕙,一半是花二娘,懂得什么是好女子,偏管不住自己一颗不安分的心。
“老天爷是存心要折磨我吧!”
静临发泄累了,哭不动了,方才觉得脸上的肉僵硬发麻,嘴唇因为向两旁咧得太久而干裂生疼,地面的寒凉顺着小腹蔓延到全身,整个人忽冷忽热,头脑昏沉。
热,像是下油锅,煎熬得人骨头都酥烂了。
冷,像是下冰湖,冻得人血液里都是冰碴子。
柳茂从黑黢黢的大炕上坐起身来,身形在阴影里逐渐显现,静临看到他正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,青白浮肿的脸上透着黑沉的死气,笑得阴森可怖:“淫*妇,十八层地狱的滋味好受吧?你谋杀亲夫,不守妇道,不仁,不孝,不义,这些都是你该得的!”
静临起身逃跑,可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,无论如何都跑不快。
柳茂阴魂不散,紧紧跟在身后,“你跑啊,再跑,跑得了吗?哈哈哈哈哈!”
他嘴角一咧,笑得露出死白的牙齿和青灰的牙龈。
伸出双手掐住静临的脖子,“淫*妇!和我一起死吧!”
静临感到喘不上气,身体越来越冷,越来越无力。
“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!”
柳茂快要得逞了,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,静临彷佛能看到他黑色的尖锐指甲正在一点点嵌入自己温热的脖颈。
“凭什么!”
一阵愤怒涌上心头,带起心尖血液翻滚,静临忽然感到一股滚烫的力量。
如有神助,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柳茂的钳制,并反手掐住了那死鬼肿胀的脖子。
“我问你凭什么!”
柳茂被她掐得露出了半截紫红的舌头,眼珠向外鼓出,好像是在说“你怎么敢?”
“是你先欺负我的!你先欺负我的!”
静临好像是疯了,她盯着他的眼珠子,手下了死劲,不把他的眼珠子掐出来便不死不休!
“是你该死!”
随着静临使出最后的力气,柳茂“砰”地一声灰飞烟灭,破碎成一股阴风喷在脸上,令人感到舒适地清凉。
这死鬼又死了一回。
静临缓缓睁开眼睛,成排的梁木在视野中渐渐清晰,她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了炕上,身下好像铺着什么东西,毛茸茸的,很暖和。
一见她睁开眼睛,翠柳大喜过望,大声叫银儿道:“欸!真醒了!”
银儿赶紧过来,取下静临额头上的湿毛巾,用手背摸了摸,又试了试脖颈的温度,方才放心道:“可终于退烧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