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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世俗情(38)

作者:夜雪湖山 阅读记录

一来二去,这贞女的名声就传遍闾里,她又放出话来,说已经立誓为亡夫守寡,终生不嫁。适逢督学巡方至此,曲县令也想博一个治县有方的政绩,故就将她的事迹报了上去。

静临设身处地去想,总觉得这里面有些环节说不通,因问道:“她与那夫婿从小便相识?”

王婆摆手,“认识什么?一样是盲婚哑嫁。”

这就奇了,既无情分,怎么就能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如此?难不成世上真有天生的烈女节妇么?静临自是不信,只是这话不好说,只能搁在自个心里嘀咕。

王婆瞅她若有所思,语气闲闲补了一句,“娘子恐怕不知道吧,卢娘子身下还有个弟弟,今年也十八了,就在家里闲着。”

有弟弟与守寡之间……有什么联系么?

王婆索性将话挑的更明白些:“卢家这位二郎,正因托了乃姐的福,方才被县里免了徭役呢。”

静临听得心惊,仔细思量,更觉得寒凉彻骨。

自来因徭役致贫者比比皆是,家家户户自是想尽办法,有关系的用关系,没关系的用钱粮,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总归是有法子逃了。

还是头一回听说,用女儿的下半生来换的。

“老婆子也就这么一说,”王婆赶紧又道,“到底怎么回事,外人哪里清楚?也是猜的,娘子姑且一听。”

“听干娘所言,卢娘子年岁似乎不大,好像……并不符合历来旌表贞节的规矩,怎么就被选上了呢?”

“咳!”王婆压低了声音,凑到静临身旁道:“自然是她父亲卢里长运作得当。再一个,她脸上那块疤也的确骇人,你想想,二十来岁嫩生生的小脸蛋,硬生生用剪子戳出来一个血窟窿,这还不算烈么?也是该给她立一座牌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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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昭容家里不大,两进三间的小宅院,前面待客,后面住人,一眼就能看到底。

她母亲王氏出来门首迎客,四十来岁的年纪,面黄肌瘦,脸颊微凹,略有些嘬腮。

上下打量了静临一遭,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翠柳和银儿,她方才冲王婆一咧嘴,道:“这位就是柳家娘子了吧,生得真俊。”

因是旌表贞女的场合,静临今日打扮得极规矩,头上只插了个半新不旧的银簪子,浅粉色的蔻丹藏在孝服的宽大袍袖里,足下也换了双素面绣鞋。

自忖并无任何不妥,她亦有礼有节,微笑道:“夫人谬赞了。”

王氏一笑,木头面孔彷佛才有了一丝活人气,“我们是本分人家,平常素淡惯了,也不爱在打扮上头费心思,赶上这么隆重的场合,一时真有些无措,又怕外头人不守规矩,带坏了家里的风气,亏得娘子会这个手艺,有劳了。”

静临的微笑凝在脸上。

王氏浑然不觉,一面将人往后院引,一面道:“昭容是个守规矩的孩子,惯常是足不出户的,是以不能亲自相迎,各位高邻莫要见怪才是。这边——”

两进院子走到底,原来卢昭容竟不住正屋,而是在后园子里另辟了一座二层绣楼住着。

这小楼还是卢昭容夫婿亡故那年建造的,距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。木头上面的朱漆褪了大半,成了病恹恹的砖色,檐角和墙根也有了风蚀水腐的痕迹。整座小楼孤零零的,仿佛是被流放至此,被这萧瑟衰败的秋园一衬,更显凄凉。

静临看得心里发堵,银儿和翠柳看过来,俱都面露不忍。

“昭容啊,快开门,柳家娘子来了!”

王氏头前领着众人上了楼,语气颇为欢喜,“来,快请进。”

热络里隐有三分骄矜。

二楼的房门“吱呀”一声从里面打开,卢昭容静静地站在门口,不言不语,无声无息。

静临骇得后退一步,亏得翠柳在后面扶了一把,方才没有沿着楼梯滚落下去。

她并非无理之人,只是目光所及太过悚人,以至于一时失态。

卢昭容的脸已经全部变形。

左颊上那处血窟窿已经成为一枚鸡子大小的深坑,四周疤痕挛缩,扯着一侧的眉眼向下耷拉,鼻翼和嘴角却被牵起,乍一眼看上去,好像是在阴恻恻地诡笑,分外可怖。

卢昭容已经转身进屋,直挺挺地坐到妆台前了。

王婆暗暗拉了拉静临的袖子,静临定了定神,方才抬步跟了进去。

一进屋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,翠柳和银儿下意识地掩住口鼻,被王婆用眼神暗示,方才不情愿地放下手,只暗暗屏着气。

静临倒莫名有种熟悉感。每逢徽州梅雨季节,她的房间也是这股味道,便是将南北窗都开了,过堂风再怎么吹,这味道亦挥之不散。

京师干燥异常,卢昭容的房间竟然发霉了,也是稀罕。

环顾四周,这屋中很是狭窄,因建在后园,采光本就不好,窗上的竹帘还撂着,显得室内更加昏暗。

“这孩子!”

王氏嘟囔了一句,走到窗边将竹帘卷起,又将南面的轩窗开了一扇,屋里顿时亮堂了些,先前的霉味似乎也散去不少。

翠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,朝静临挤眉弄眼,意思是,这样还怎么化妆。

静临走到卢昭容身旁,这才发觉她微阖双目,睫上似有泪意。

心里一惊,再仔细看去,方才明白,原来是被照进屋里的光刺得流出了眼泪。

大着胆子又将她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,静临缓声道:“恕我无礼,只是这话须得说到头前。卢娘子面上的疤痕不小,只怕再怎么描画,也只能遮挡万一。”

“遮挡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