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不循就是为这双眼睛动的心吧……若自己是他,大概也爱看这样活色生香的眸子,而不是只会垂泪的疲惫双眼。
真是一双招人恨的眼睛,明亮得惹人厌烦……泗芳想着,一下子被自己吓了一跳。
不能这样想,段不循所爱的,也得是自己所爱的。
泗芳逼着自己放下恨意,嘴角努力咧开一个温和的笑容。
“冉妹妹来了,快上坐。”
静临方才被她瞧得不自在,被这句“冉妹妹”一叫,更觉得浑身别扭,“夫人太客气了,叫我静临便好。”
“静临?是哪两个字?”
静临没料到她会问得这样仔细,怔了怔方道:“风平浪静的静,双喜临门的临。”
“是个好名字,”泗芳暗暗记下,“我小字泗芳,泗水的泗,芳香的芳。”
静临又一怔:这位夫人热络得过头了吧?
可看她眉眼温和,此刻的神情亦温柔可亲,又想到她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别业,那叫玉藤的丫头报家门时语焉不详……莫不是个富贵人家的外室?
如此,她寂寞惯了,好不容易见了人,交浅言深也不奇怪。
静临如此想着,便也恭维道,“怪不得堂屋的匾额上写着‘撷芳斋’三个字,夫人果然是个雅人。”
那三个字是段不循题的,泗芳自己找人篆刻好了,前天才挂上去的。
“是我夫君题写的。”
泗芳缓了缓嘴角,觉着笑起来没那么费力了。
“想来夫人与您官人之间定然琴瑟和鸣,如此方成就了这样的妙笔。”
静临半真半假地继续恭维。
泗芳心里舒坦了不少,让静临吃点心,看她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,又问道:“妹妹的事我也听说了些,这么年轻就守了寡,没想过回娘家么?”
“父母都不在了”,静临干咽下口中的点心,“没什么人可以依靠。”
泗芳信以为真,心中暗暗觉得满意。
又笑着试探道:“如此,妹妹就没想过再嫁吗?”
静临惊讶地抬眸看她,随即迅速否认,“没有,夫人说笑了。”
泗芳一笑,打量着她垂头的模样,心中更觉满意。
娘家无人,年纪也轻,看着又本分,性子也不像是刁钻古怪的……既然段不循喜欢,自己也管不住他,不如做个顺水人情,帮他成了此事。
有道是妻不如妾,妾不如妓,妓不如偷,偷不如偷不到。也不知段不循偷没偷到,总归是弄到家里,久了便没什么新鲜的了。
或许往后的日子,还要指望着冉氏作伴呢。
泗芳心中充盈着一股感动,又为自己的智慧而暗暗自得,看静临的目光竟就带了些母亲的慈祥。
静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,生怕她下一刻便说“柳祥老爷托我说媒”这样的话,干笑两声,含蓄地提醒道,“夫人,天色不早了。”
泗芳如梦方醒,“瞧我,和妹妹说得太投缘,竟就忘了时辰。”
坐在妆台前,泗芳忍不住透过镜子偷看静临。
果然,年轻的神态、气色,无论怎样上妆,都是比不得的。
好在她上妆的手法又快又轻,每个动作都小心妥帖,很快便令泗芳感到一种被伺候的舒适。
往后她住过来,若能日日这样伺候就好了。
泗芳伸出手,任静临在指甲上贴亮晶晶的云母。
除了脸和颈,手也是极能暴露年纪的部位。泗芳的手被静临的握着,黄的愈发黄,白的愈发白。
静临察觉出泗芳的不在,便笑道,“夫人平日定是不涂手脂,若能日日养护,只消经一个冬天,定能又白又嫩。”
她想顺势将自己新制的茉莉手脂卖出去,还能再多赚一点银钱。
泗芳却像是不大高兴,淡淡道:“洗手作羹汤,哪能像小姑娘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呢,涂什么都是一样的。”
静临的手微顿,随后继续如常,笑着附和道,“是了,下厨最伤手。”
余下便不好再说别的了。
过了半晌,泗芳似是为了缓和,又笑道:“鲜少能遇到你这样合心意的人,往后常到我这里坐坐。”
静临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,“多谢夫人垂爱,一定。”
第33章 丧事喜办为人作嫁,西郊别业再见不循
三日后,桑冲一干人等在长安右门斩首示众,乌义坊里好些人赶去看热闹。
静临自是不想去看那血腥场面,留在坊中与银儿和翠柳说话。约么午正时分,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,惊动合坊。
静临三个跑到门首,便听卢里长怆声哀嚎,“我的儿啊,你这是为全名节舍生取义啊!”紧接着卢家院子里飘出一片哭声,“我苦命的姐姐啊!”“小姐!”“我的闺女啊,你怎么就这么走了!”……
是卢昭容自杀了。
银儿惊得小脸煞白,看着静临头上的红色绢花皱眉,小声道:“扔了吧,怪不吉利的。”
静临木然将绢花取下,掌心中红蓬蓬的一朵,寒冬腊月的肃杀空气里绽放,美得有些惨烈。
虽只几面之缘,静临莫名觉得,自己可能是唯一见过卢昭容那般活泼神态的人。
“扔了可惜了,留着做个念想吧,往后不戴了便是。”
又三日,昭容大殓,静临随戚氏和王婆前去吊唁。
灵前祭拜毕,卢二郎媳妇代婆母过来还礼,如仪应对之际,头上一只须翅如生的草里金分外惹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