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,元辞章时常也会和她讲,很多东西,知一通十。
庞相一面听着顺成帝的声音,一边时不时地望向一言不发的李意清,心下了然:这是听不懂呢。
能站在这里的,哪个不是混了多少年的人精,於光公主长于深宫,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道道。
庞相道:“陛下,公主看起来有些疲惫,不如先回府休息?”
他这句话算不得假,李意清大病初愈,虽然面上点妆,艳如桃花,却掩盖不了身上的累乏。
顺成帝却没有理会,谈事期间,抽空对李意清道:“意清,你在此处稍等片刻,朕有话与你说。”
这是有话单独召见她。
李意清点了点头,继续保持着端庄的站姿,将众人的话语听了进去。
有时候听到不对的地方,她眼神一闪,有话想说,但是一抬头就是顺成帝制止的视线,她便又悻悻垂下脑袋,看上去无精打采。
让她站在这里听,却又不让她参与决策,当真磨人。
商议持续了快两个时辰,李意清站得腰酸背痛,慢慢挪动自己的步子,一点点凑近殿中的柱子。
等靠近了,李意清见他们激动得唾沫横飞,无心理会自己这边,心一横,半倚靠在柱子上。
效果立竿见影,腿脚立刻松泛了不止一点。
只可惜她靠上没有一会儿,便听到顺成帝抬声道:“今日说到此处,诸位爱卿辛苦。”
众臣连连摆手:“陛下身先士卒,勤政爱民,乃大庆之幸,百姓之幸,臣等不辛苦。”
恭维完毕,众臣三两作伴,离开太和殿。
李意清早在他们结束谈话的时候就站直了身子,神情淡然专注,眉间花钿映着金辉,更显得端丽。
等人都散去,顺成帝觑了一眼弯下腰捶着自己的小腿的李意清,轻声道:“今日听政,有何感想?”
李意清想了想,道:“感触良多,非一言可蔽之。”
说到公使钱,李意清想起元辞章筹措的十万两白银,抬眸就要与顺成帝争辩。
当初户部拿不出钱,这些臣子相互推诿,说着自己所在衙署如何如何囊中羞涩,如今大胜归来,又臭不要脸的争夺功劳,说着自己何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
当真恼人。
顺成帝看着李意清气鼓鼓的脸,微微抬手止住她的抱怨,哼了一声:“既然一言难蔽之,便好好给朕写一封公文,不着急,慢慢写。”
李意清有些不解,慢慢写,这是要多慢?
父皇怎么也不说清楚?
她有许多话想要一吐为快,甚至觉得关系到后续部署,但是转念一想,她都能听出来有问题的地方,顺成帝显然也听了出来,伸手拦住了她差点忍不住的质问。
既然顺成帝心中有数,她慢慢写,当然可以。
顺成帝垂眸望着李意清眉宇由紧皱转为松泛,松泛后又蹙紧,最后缓缓舒展,像是说服了自己。
他道:“相通了?想通了就好,来,陪父皇吃顿饭。”
李意清一个愣神,就看见顺成帝将头顶华丽璀璨的珠冠取了下去,随手搁置在龙椅一旁,曳着长长的华袍,走到李意清的身边,牵起她的手。
他的手温暖而干燥,上面有一些细碎的裂痕,是去年冬日冻疮所致。
李意清的手白皙细嫩,宛如无骨。
顺成帝的手刚好大她一圈,牢牢将女儿的手牵在手心后,他的面容上难得出现孩童般的快乐。
李意清也感受到了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兴,抿了抿嘴,跟在他的身后往后殿花园走。
自她及笄之后,顺成帝再没有牵过她的手。
但是指尖暖意上涌,几乎一瞬间,就让李意清想到了儿时蹒跚学步的时候,顺成帝牵着她的手,一遍遍不胜其烦地教她走路。
跌倒了,站起来,重新走……
往事纷至沓来,李意清压抑住鼻尖的酸楚,分出一丝心神想:原来旧时帝王自称寡人,并非全然没有道理。
偌大的深宫中,当真只剩下一个孤家寡人。
两人走到花园对坐,顺成帝站起身,亲自为她布菜。
“我记得清儿最喜欢这一口牛肉煎豆腐。清儿尝尝,味道比之过往如何?”
他用公筷夹了一小块牛肉豆腐放在她面前的白瓷碟中,目露期待,隐隐有一丝不安与忐忑。
李意清从善如流,夹起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,却尝不出什么味道。
风寒过后,她口中味觉退化,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,听到顺成帝的询问,她吃的很仔细认真,等一整块咽下去后,才发自肺腑道:“很好吃。”
她脸上的笑意比暮春夏初的阳光更加明媚,招呼顺成帝坐下,“父皇,此刻没有旁人,我们坐下一道吃。”
顺成帝被按着坐下,望着李意清像觅食的松鼠,认真地品尝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,心中满是柔情。
他望着李意清,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,极强的眩晕感上涌,带来一阵阵反胃的呕吐感。
是腐心藤旧疾发作,他这些日子已经忍受得差不多了,没想到今日来得气势汹汹。
顺成帝苍白着面容,对心中和脑海中翻腾呼啸的痛觉置之不理,还佯装镇定地举起筷子,夹着桌上的菜肴。
一口一口,没滋没味。
他的味觉和李意清不同,他这一年来身上百毒俱全,能保住一条命已然相当不易,遑论味觉这种小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