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到他身边,趴在半人高的扶栏上,耸了耸肩:“我只是反对将神人格化而已。我不信你心里就没点想法。”
库洛洛又是意味不明的一笑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,山风扬起他的额发,额间的等臂十字上露在阳光中,尽管没有那件背负逆神印记的大衣,他依然通身都充满宗教色彩。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,因为“逆神”本身就等同于承认神的“存在”,但他也绝非一般意义上的“信徒”,甚至就连对待“神”,他也会像对待人类一样冷眼旁观。
即使近在眼前,也比神之所在更加不可捉摸、遥不可及。
这个话题终究没有继续下去。
过了一会儿,太后找了过来,拉着我和库洛洛走到一处偏殿。
殿内不断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和“唰唰唰”洗筷子一样的声音。
刚跨过门槛,我就明白这是干什么了。
打卦、抽签、求神问卜、测算命理,民间迷信活动常见项目。
信则有不信则无,我并不全盘否定此类东西,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,身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预言师,眼前的一切与之相比便滑稽得像出闹剧。
库洛洛不动声色地问我:“这是占卜?”
我点点头,库洛洛便以一种学术研究的神情专注地围观。
前面的人起身去解签,太后把我推过去跪在蒲团上,还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签筒。
我一脸茫然:“我求什么?”
“学业事业我看你也没什么好求的,就求姻缘吧。”太后说着问库洛洛,“西鲁要不要也试试?”
“谢谢,不用了,我看阿恋的结果就行。”库洛洛走到我身边,面带微笑,仿佛在提醒我想起先前的不逊之言。
太后听了他的话,一脸“言之有理”地点头:“也对,都一样。”
我抬起头,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对库洛洛翻了个白眼。
按照指示摇出签后,太后拿着我的签跑去找殿内的老和尚解签——有偿制。
我和库洛洛走过去,老和尚看到我们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和善,用方言云山雾绕地扯了半天,太后听完又问库洛洛出生日年月日。猎人世界的时间和现世大不相同,好在库洛洛机敏如常,不假思索地报出身份证上的出生时间。
这种八字能合出来才有鬼了。
……结果还真合出了个好。
我顿时明白了这座寺庙为什么能长年香火不断。
八字相合这事我只当是个笑话,太后却十分高兴,要不是寺庙不提供挑选良辰吉日的服务,她差点让老和尚连婚期都一起勾了。
看她对我的终生大事如此上心,我不敢想象未来库洛洛离开后会变成什么样。
转眼国庆过去大半,往后几天乏善可陈。第三天早上起床洗脸时我震惊地发现脸与躯干呈现出明显色差,当即拒绝了任何暴露于阳光中的活动。
库洛洛表示他出来一趟不想换个地方家里蹲,没有我他也要自己飞,两个表弟立刻毛遂自荐,说是将功补过,热情地做起导游,带着库洛洛到处游山玩水。
不出所料,他们玩脱了。
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不知从哪个狐朋狗友家里弄来一支鸟枪,拉上库洛洛偷偷跑去后山打野味。后山不算人迹罕至,村民砍柴种菜时常往来,所以他们想象中的野味并不存在。空手而归也不能改变两个表弟被二舅揍得上蹿下跳的命运,同行的库洛洛因为有一半尚算外人,加之素行良好,所以没有被责骂,只是太后不轻不重地抱怨了两句“怎么也跟着胡闹”云云。
在破口大骂和假装哭爹喊娘的BGM中,我拖着库洛洛上楼:“以前觉得你稳重可靠实在是看错人了,他们俩是熊孩子,你就是熊汉子!”
“提议打猎的可不是我,更别说用枪,你知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。”
我回头瞪了他一眼:“但你也没有阻止不是吗?他们根本不会用枪,万一伤到人怎么办?土枪谁知道够不够质量标准,会不会突然炸膛?还有啊,山里有没有保护动物?说不准一枪下去就违法了呢?”
滔滔不绝地数落了五分钟之久,我口干舌燥地回过神,却看见库洛洛正倚在沙发上看书,背后垫了几个如意吉祥的靠枕,上半身深陷其中,显得悠闲又舒适。而我不知何时也坐到了旁边的小沙发上。
“说完了?渴吗?”他就着现下的姿势伸长手,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抓了一个梨子,抬手精准地扔进我怀里。
“……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
库洛洛没有回话,为自己拿了一个苹果,“喀嚓喀嚓”地啃起来,津津有味的模样让我也不由自主地啃起手里的梨。
等我们双双扔掉果核、擦干净手,他才说道:“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,刚才你说的那些危险对我而言都不成立,有我在,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们遇到危险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!我的意思是,错了的是这件事本身。这一次他们胡闹有你跟着,以后呢?”
库洛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:“刘恋,你只是他们的表亲,他们也成年了,管得太宽会被讨厌哦。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是这个国家的古圣人之言,想必你也知道,你平时反感你母亲对你的管制,自己对别人这么做就没关系吗?这样双重标准不好吧?”
我一噎,竟无从反驳。
过了一会儿,我才干涩地问道:“你也……觉得我对你管得太多吗?”
“是啊。”库洛洛理所当然地答道,令我连苦笑都做不出来,“一开始我感到奇怪,你既不强大,也没有金钱权势,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对一个你明知非常危险的人指手画脚?你一边惧怕我,一边又坚定地向我展示你的价值观,这岂不是不自量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