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血来势如此之汹,甚而还悬置在喉咙里几秒,宛若活物般要旋转着死命挣脱出来。
最后终于挣扎出来,一口浓稠的黑中带红的污血,裹挟着内脏大小不一的碎肉,破开少女紧抿的苍白唇角啪地摔了出去。
沈盈息被这口血冲击得身子一颤,正中心口的那柄毒箭箭羽跟在空中颤巍巍地闪烁着奇诡的雪光。
眼前重新黑了下去。
“不、不……呜不……不……”
沈盈息看不见眼前人的脸,只能听见在她呕血的刹那,他遽然抱着她跪下,用颤抖地手搂着她的头。
把她抱进怀里,他像个痴傻的疯子一样喉咙里发出翻乱的倒错的、像兽一样的呜呜声。
他却又像个失去孩子的母亲,抱着她胡乱又轻柔地颤了颤,像是在哄她,但是他早已语无伦次了,徒然癫乱地兜住了她的身子,用一只手臂紧紧地搂着她,另一只带着颤抖地擦着她的唇角。
他终于发现那血擦不掉。
他的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,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,声带像是被扯成条条缕缕的,发出嘶嘶的喑哑的气音:“息……息……息……”
这种嘶嘶的气音实是生不出实质的效用,沈盈息听着抱着她的人就这样努力地发出一些乱无调声的声响,忽地笑了笑。
她眼前是黑暗,只好伸出手,试探地抬了起来。
她手腕刚动,立刻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。
那人随即慌张地啊啊了两声,他本来是个正常人,现在却成了哑巴,有什么让他正常的生理机能崩溃了。
他拼尽全力要说话,终了发现是无能为力。
那只冰冷的手焦急又绝望地捉住她的手颤抖着,肯定想问什么,嘴里却只能发出那种嘶哑的气音。
她只听了几秒,很短的时间,他却忽然间崩溃了,和她十指相握的手遽然用足了力气,像是防止她逃跑似地,透出一股重压下的绝望,以及紧紧绷起的恐惧。
在这种牢牢的把握里,他手里的汗很快浸透了沈盈息冰冷的手指。
沈盈息听见他用气音在哭,哭不出声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。
发出这种声音的人,好像在被一层层湿透的宣纸蒙住全脸,口鼻里只有逐渐加重的窒息。
呼吸不过来,透不过气,鼻子里水的冰凉和着纸潮湿的味道,人就这么快死了。
半透明的白色宣纸一层叠一层,绝望一层深一层。
身子不自由,也被柔韧透明的东西攥在原地,手指僵冷,全身发着颤,好似有一股深黑色的水蔓延到了脖子上。
沈盈息其实并不痛苦。
箭头上涂着剧毒,甫一刺入血肉便击溃了她的心脏,痛觉麻木了,五感逐渐丧失。
被毒杀死,是种很新的感受。
沈盈息一时失神,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体内迅速蔓延的毒素上。
她没注意到抱着她的那只手跟着她身体的失温,逐渐越来越冷。
直至抱着她的人发出一道崩溃的、凄厉的声音:“不……!”
沈盈息涣散的神思忽地被这道碎云破雨的哭泣唤了回来。
视线似乎也被唤回了几丝清明,沈盈息缓缓地眨了下眼,眼前慢慢地显映出一个少年的样子。
她张开被血糊得粘黏的唇,看清了上官慜之的样子后,轻轻地咦了声:“你的头发……?”
上官慜之灰败的眸子一对上少女睁开的双眸,忽地亮了起来。
他慌乱地咧嘴笑了起来,鬓边花白的碎发颤动着:“息、息息,乖乖,你疼吗?你、你等等,我现在就带你去治病。纪和致,对纪和致是神医,他还喜欢你,一定能救你,息息息息,息息看着我息息,乖乖,你看着我,我们走、走……”
他话没说利索就抱着她要站起来,但膝盖不知道为什么软了下,他猛地踉跄了下,但抱着她的手却像铁钳般稳硬。
他站稳,第一时间去看怀中的少女,对她笑:“没事息息没事,我们走,你别怕,我也不怕,我们走……”
沈盈息抬起头,要去摸上官慜之,给他擦擦脸上的血和泪,但手刚抬到半途,忽地失力摔了下去。
摔在他脸上,像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。
上官慜之笑着,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,“力道小了,力气真小,没关系,我们就去找纪和致……”
“慜之,”沈盈息抿唇,才发觉自己声音如此微弱,她只好省点力气,头伏在少年肩上,半阖双眸,乖得不行,声音也细细的:“慜之……”
铁钳般抱着她的手突然颤软了下,一阵强忍的细弱悲鸣从胸膛里溢出,沈盈息勉强起眼,少年脸上的泪“啪”地碎在她的眼角。
崩碎的泪珠滑下眼角,倒似她在哭。
实则她微微笑了,蓄的力供她能伸出手,抚上少年湿漉漉的脸颊:“慜之,我今天……”
“不要!”上官慜之啕哭着打断她,他像是在愤怒,声泪俱下地道:“你走了我怎么办,你不要我我怎么办,我身边没有人了,我不要我不要呜,息、息息,我求你,你看看我,你走了我活什么,你走了我为谁活,这里的秋天太冷了,我受不了,我都照你说的做了,我自尊我正常,可是息息,息息,息息……”
“……”
沈盈息露出无奈的神情,她重新伏回少年肩头,轻轻地唤了声:“慜之,别傻了。”
上官慜之倏地僵住了哭声,他一下虚弱得像沉疴缠身的老人,抱着她兀地跪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