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盈息的笑容忽然消失:“试药?”
纪和致搂紧她,轻笑:“我爹娘是同门,他们一辈子行医问卜,痴迷医道,爹说娘是医癫,娘笑爹是药痴。他们医术很高明,尤以炼药出名。”
沈盈息止住他,抬起头看向纪和致,“试药?”
纪和致垂眸,眸底温柔切切,他抽出一只手臂,宽大温暖的手掌盖住少女愕然的眸子,“我小时候很愚笨,爹说,六七岁了连十种草药都记不住,也太笨太没用了,不如给他试药,不定就开智明理了。”
“息息,我现在能记得上千种药材,爹到底是药痴,我按照他的法子,还是开智了。”
少女似乎想说什么,但张了张唇,觉得说什么都像揭人伤疤,于是气鼓鼓地瘪起嘴,不再说话。
掌下少女眨动的睫毛搔得掌心痒痒的,纪和致爱怜地低头,隔着手掌亲了亲少女的眼睛。
“其实这都很好,”纪和致拿开手,额头贴着少女,闭起眼想起什么一样,忽地失笑:“没有息息想的那样惨无人道,毕竟是亲爹娘,又不是当今痴迷长生的帝王。我没有被放血,也没被扔进丹炉炼丹。而且隔一个月才试药一回,也只是泡在一缸各种药草的梨花白里,我娘还笑着吩咐我,‘阿致,小孩子不能喝酒哦’。”
沈盈息轻轻地嗯了声,“娘还挺细心的。”
纪和致:“是,不过爹和娘给我最后一回试药的时候,我还是抿了口梨花白。娘说的对,小孩子不能喝酒,我似乎醉了,还是晕了,我不大清楚。醒过来的时候好像是第二天晚上了。爹和娘都不见了,听说他们是被召进宫了,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,让我到京城的永安药铺去,那是祖师爷的家产,也是我们的。”
“……永安药铺现在……”沈盈息颤了下睫毛。
纪和致吻了吻她微颤的眼睫,温怜地说:“被我烧了,别怕,息息,别怕我,那间铺子只是一间囚笼,我才看清那不过是间笼子。”
沈盈息摇了摇头,“我不是怕什么,只是你忍这么多年,不就是为从坏人手里夺回家产吗”
“坏人?”纪和致笑着,从少女嘴里说出的这个指控也太可爱,听得他快想原谅铺子里那群虫蚁鼠兽了,“以前是这样想,所以步步为营,想要名正言顺又永无后患。但我才知道,那不是我的家产,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索命绳。”
收回永安药铺不是打开自由枷锁的钥匙。
这世上很多看似能救命的东西,内里都是催魂索命的毒药。
七岁那年从苦涩的药酒里醒来时,家中无人。
一个月后,他正要启程入京时,一行铁兵踹门进来,让他吃下两颗丸药,扬言是爹娘留下的救命神丹。
纪和致吃了,只觉得药的味道很恶心,恶心得他又吐又呕。
那群兵哈哈大笑,指着他问亲爹亲娘的味道怎么样。
纪和致时常觉得,这个世上的人不是人,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鬼。
他自己也是只鬼,不过更擅长伪装和微笑。
“烧了好!”怀中的少女忽然义愤填膺起来,“那种歹恶的地方就该一把火烧尽了。你要是早跟我说,我就跟你一块去烧了,我们之间哪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。”
纪和致愣了下,又在少女气愤的神情里哑然失笑:“没有这样弯弯绕绕,我怎么知道自己问的药是无效的呢?”
做鬼并不愉快。
她何须跟着他这只老鬼受无妄之苦。
青年抱紧少女亲了亲她的脸颊,“好了,休息吧。”
沈盈息闭上眼,一会儿却又睁开:“你让阿廪替你杀了几个人?”
纪和致微顿,“四个。”
永安只剩这四人了。
沈盈息慢慢把往事串了起来,她退出青年怀抱,仰眼望着他的下巴道:“要是我那天没去,你是不是就……?”
纪和致敛眉,眼神平淡:“是,我根底被药酒泡坏了,习不了武,半废的人,只能借鬼神之力了。”
沈盈息感受到纪和致不动声色地在收紧手臂,像一只隐忍在丛林深处的巨蟒裹紧猎物般。
她暂且没感受到窒息感,也没觉得这点力度值得警惕,仰眸嘶了声:“纪和致,我便知道,你就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物。”
纪和致脸上掠过一丝惊诧,似为少女的赞叹。
他本以为她会……巨蟒卸力,巨蟒伏在少女的颈间闷声笑了。
沈盈息任他笑了会儿,然后推开他,“阿仓快回来了,等明天告诉他我们的事,再住一起吧。”
纪和致嗯了声:“知道,就走了。”
他留了半晌,起身时为少女掖好被角,“明天我们针灸疗毒,放心息息,来日方长。”
沈盈息眯起眸,有些困意,“唔,蛮好。”
纪和致勾唇,“谢谢你,息息。”
少女拥被困乏,“谢什么?”
青年没再说话,只笑着,而后把她搁在被外的手塞回被中。
“来日方长。”
沈盈息只觉得他今天说了太多次来日方长。
……
关于阿仓的心情我们至今难以得知。
他清晨的时候踏雨归来,湿透的衣裳没来得及换,便把手里的一捧猩红野花全插了起来。
他完全是把花抱着回来的,像是抱着什么容易受伤的宝贝一样,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花瓶里,才算完成这场漫长的拯救活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