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到底是新婚,就是恩爱。”
魏华笑着打趣,贺家姆妈不住点头。
“我送你的礼物,喜欢伐?”
贺敏敏抱着江天佑的胳膊,双眼亮晶晶地望他。
这些天贺敏敏一直在想江天佑的小饭店开业,自己总归要送点什么表示表示。送钞票太俗,送花篮太浪费,想来想去干脆自己出马,表演个节目。
街道里的工宣队她倒是熟悉,不过人家跟她姆妈更熟悉。她姆妈要是知道,等于全天下的人都晓得,这个“惊喜”也就不算是惊喜了。
贺敏敏思来想去,竟异想天开让周阿发介绍吹打队给她。
“嫂子你开玩笑了是伐,我认识的吹打队都是在殡仪馆给死人吹喇叭的。”
周阿发的表情好像生喝了一碗酱油。
“你当我不晓得。这班人早上在黄河路给人吹开业典礼,晚上在‘铁板新村’(沪语:火葬场)吹大出殡。穿的衣服,吹的曲子都是一模一样的。再说了,我又不迷信。”
贺敏敏振振有词。
关键是请阿发的朋友还可以打折,她现在属于半失业状态,每一笔钞票都要省着点花。
周阿发无言以对,越发佩服江天佑,各种意义上的佩服。
“开心死了。”
江天佑哪里晓得里面那么多弯弯绕,恨不得抱住她转两圈。碍于身边那么多人,只好轻轻地把贺敏敏放到地上,转头让阿德出来给吹喇叭的师傅送茶送水。
贺家姆妈从女婿手里接过红包,挨个塞到师傅们的上衣口袋里。师傅们都是懂经的,手掌拂过胸前就判断出了红包的分量,于是鼓声越发昂扬,锣声震彻云霄。演奏的曲目也是中西合璧,一会儿是《铃儿响叮当》,一会儿是《北国之春》,接着又是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,花里胡哨,喜庆热闹。
贺敏敏穿着长礼服站在门口充当迎宾大使,左鞠一个躬,右鞠一个躬。看到有邻居前来打招呼,忙端起糖果盘迎上去寒暄两句。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眼睛时不时地盯着大堂,观察那几个服务员小姑娘,尤其是李莉的表现。
似乎感觉到了贺敏敏的视线,李莉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,冲到马路边对一个正在看传单的男人说些什么。男人竟然被她说动了,由着她把自己拉进饭店里。
路过贺敏敏身边的时候,李莉挑了挑眉毛。
夜里十一点,饭店关灯打烊。
明明身体疲惫万分,脑子却异常兴奋,贺敏敏换上睡袍跳到床上,拿计算机把今天的账算了一遍,越算越兴奋。心想要是按照这样的营业额保持下去,说不定半年就可以把顶店的本钱给赚回来了。
她翻开新买的日历本数了数日子,下个月又要过元旦,又要过春节,双喜临门。现在上海人时髦的很,越来越多的人懒得自己买汰烧,改在外头吃年夜饭。刚才就有人问她能不能预约团年饭,贺敏敏觉得应该和江天佑商量商量,这可是笔大买卖。
想到江天佑,贺敏敏起身转了一圈,不见人影。
她正疑惑着要不要去敲敲厕所的门,突然听到楼下隐隐传来音乐声。
贺敏敏踩着拖鞋下楼,大厅里黑咕隆咚。侧了侧耳朵,发现音乐是从最大的那间包房里传来的。
“阿天,你在里面么?”
推开房门,音乐如流水般流出缠,绕住贺敏敏的脚背。只见屋内星光点点,是圣诞树上彩灯的光芒,红绿交错,陪着圣诞乐声一闪一闪,映得她的脸也五彩斑斓起来。
再看桌上两只蜡烛闪着柔光,桌面上早就摆好了牛排大餐,一只乳白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捧粉色康乃馨,周围用满天星做点缀,两只高脚酒杯里斟满了香槟,正滋滋冒着气泡。
贺敏敏眨了眨眼睛,脑子还没从一大堆赚钱计划里转过弯来。
“圣诞快乐。”
贺敏敏吓了一跳回过头,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天佑出现在她身后。
“夫人,请坐。”
江天佑学着黑白译制片里外国绅士的样子,殷勤为她拉开椅子。
贺敏敏捂着胸口走到餐桌边落座,感觉大脑晕陶陶的,眼前的一切美好得有些不真切。
江天佑坐到她对面,两人隔着烛光互相凝视。贺敏敏看了看他一身西装笔挺,还夹着领带夹,正是结婚那天的打扮。再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皱巴巴睡袍,嘴巴一撇,心想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。
“我们有一顿没来得及吃完的饭,我想在今晚补上。”
江天佑举起酒杯,蜡烛折射的光线映在玻璃杯上又照进他乌黑的眸子里,像是眼睛里点了一盏灯。
灯光摇摇晃晃,贺敏敏觉得自己没喝酒就已经醉了。
录音机里放着钢琴乐,贺敏敏不是李婉仪,听不太懂,却也晓得这是一支温柔缠绵的曲子,像是一对男女正在互相倾诉清肠。
贺敏敏低下头,桌子底下的一只手把棉裙的裙摆捏得皱起。
她的心别别别跳个不停,既期待又惶恐。
她又不是木雕泥塑,这段时间江天佑怎么对她,她又是怎么和他相处,贺敏敏心里自有一笔账。
姆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,夫妻就是冤家。不是他欠她,就是她欠他。要么是这辈子欠的,要么是上辈子欠的。这辈子欠多还少,下辈子还要继续做夫妻。哪天还清了,就是独立两个人了,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河,对面相逢不相识。
到如今,她和江天佑之间的关系和一开始说好的“桥归桥路归路”已经歪了十万八千里。现在是他欠她的钱,她欠他的情,拉拉扯扯,牵丝攀藤,彻底说不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