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恩华打开纸袋拿出文件,和自己的那一份并排放在一起。他随手翻了几页,除了字迹不同,根本就是如出一撤。
“岂有此理。郑工……你,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?”
耿恩华转身,指着郑翔,愤愤道,“我看你平时像个老实头,不声不响的,竟然会偷我的报告来邀功。”
他那双污浊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发红,连带脖子也摒成了红色。落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,还当他是因为义愤填膺所致。
“我偷你的报告?”
郑翔放下杯子,斜着脖子反问。
“当然!我知道了,我知道了厂长。”
耿恩华走到李伯昭面前,控诉道,“上个月去南京开会,他跟我一个房间,一定是看我在会余时间写写弄弄,知道我要提报告,从那个时候开始盯上我,想要摘取我的研究成果。不对,这小子从一进厂我就觉得不对劲,每天最后一个走,还总问我要技术部的资料。说不定从那时候开始就包藏祸心了。”
“各位领导,各位同事,仪表厂是保密单位啊!”
耿恩华夸张地转了一个圈,大义凛然地说:“这小子问题可大可小,我建议要严查。”
“这么说,这份报告是你自己写的,郑工抄袭,是这样么?”
苗书记走到办公桌前,拿起耿恩华的报告纸。
“没错。”
耿恩华得意万分。
“那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,为什么你这张图纸上标注的参数,和你前面文字部分对不上号呢?”
苗书记说着,拿起两份图纸。
“倒是人家郑翔‘抄袭’你,反而把数据写对了。”
耿恩华闻言,一张面孔从下往上,先是发红,接着发青,最后泛白。眼前的两张薄薄纸片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两张催命符。他眼珠子在两页纸之间反复横跳,想要憋出点话来解释,却怎么也找不到词汇。喉结滚动,喉咙里干的冒火,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。
“是啊,为什么呢?”
郑翔起身,左手抬了抬眼镜,满眼真诚地发问:“耿科长,劳烦您为我解惑。”
第86章 不是不报 上
天佑酒家的学徒工阿德今天有点魂不守舍,从下午饭点开始,时不时地跑出来站在路口张望,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。
过了六点钟,马路旁边聚集了不少吃饱饭乘凉的邻居们,或坐或站,都好奇地看着小饭店方向,不明白他们今天到底要搞什么名堂经。
“我听人家讲,好像是请了明星来唱歌。”
满头夹着红红绿绿发卷的阿姨从温州发廊里出来,拿只小板凳在上街沿坐下,肩膀上搭着一块大毛巾。一只不长眼的蚊子叮上脚背,被她用蒲扇“啪”地一下赶走。
“听说蛮有名气。”
听她这么说,众人不由得兴奋起来。
最近上海滩掀起了一股风潮,但凡稍微有点名气的饭店都热衷于请明星到店里表演,唱歌助兴。大饭店请大明星,小饭店就请些专业歌手。有些小歌星生意好,嘴巴甜,一个晚上跑七八个场子,能赚千把来块钱。听说还有几个唱出点名气,甚至被歌舞团招揽去了。
“瞎七搭八,天佑酒家这么小的饭店能请什么歌星。我又不是没进去吃过饭。说实话,味道蛮嗲的,但是地方太小了。大厅里台子摆得扑扑满,转个身都困难。请来明星站在哪里唱?总不见得吊在天花板上吧。”
一旁老爷叔故意拆台,卷子头阿姨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。
“哎呦,这话讲的,一听就晓得不是最近去吃的。”
苏北姨婆恰好带着孙女在此乘风凉,接话道。
“侬晓得?侬天天下馆子啊?”
爷叔口气冲得不得了。
“哪里需要下馆子,那家店的老板娘是阿拉楼里嫁出去的新娘子,她家里的情况,我知道得一清二楚。”
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,苏北姨婆清了清喉咙,故意显摆道,‘“对面原本是惠民小吃店,开了十多年了。店里原来的伙计和阿拉楼里小姑娘结婚后,就把这里顶下来做饭店,上面阁楼用来做新房间。现在人家赚到钞票,买了新房,搬出去住,所以阁楼空下来了。他们小夫妻一合计,干脆把阁楼也用起来。所以不要看人家门面小就不当回事情。”
她说得有理有据,老爷叔无法辩驳,卷子头阿姨笑逐颜开。此时,温州发廊的洗头小妹走出来拍卷发阿姨肩膀,让她回去吹头。她一走,立即有人顶替了位子,准备继续听苏北姨婆嘎山湖。
苏北姨婆颇有点明星风范,面对众人如饥似渴的目光,她不慌不慢,先点盘蚊香,放到孙女脚跟旁。又拿起六神花露水往她胸前背后都浇了一通。小孙女背后长了痱子,疼得哇哇乱叫。
眼看功架摆得差不多了,苏北姨婆往孙女嘴里塞了一根赤豆棒冰,又给自己剥了跟盐水棒冰,乐惠地困在躺椅上,继续道:“现在楼上隔了包间不算。外面还有一个晒台,撑上遮阳伞也能摆两桌。宽敞得不得了好伐?别说请明星唱歌了,请人表演杂技都绰绰有余,人家有的是钞票,不怕花钱。”
“哎呦,马上就要过夏天了。在晒台上吃饭,中午热死,晚上被蚊子叮死,覅灵覅灵的。”
老爷叔打定主意拆台拆到底。
“侬懂个屁糟精!外国人都喜欢在阳台上吃饭,这叫洋气。侬迭种巴子不懂的。囡囡,将来学学你敏敏阿姨,赚大钞票买大房子。不然一辈子只好住在弄堂里,每天倒马桶刷马桶就算了,关键是要和骚老头子抬头不见低头见,交关作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