衔烛说,她可以什么都不说,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,不会有任何后果。没有人找得到她,更没有人伤得了她。
方别霜设想了下,如果她在某一日的清晨突然消失,从此再不出现,估计只有芙雁和姚庭川会着急。但她其实并不想让这唯二会记挂她的人白白担心。
不如寻个时机,和他们说清楚。至于他们信不信,是另一回事。
特别是姚庭川。她许了诺要嫁他的,他明知在这场姻亲里她对他的利用要远多于真情,却不曾计较,始终宽容,她该给个坦诚的了断,而非逃避。
忽然守门丫鬟进来通传:“二小姐,那小和尚来了,说找您有事。”
方别霜打理首饰盒的手一停,目光越过院落,果真看到那个小小身影。
周身空气隐隐泛出寒意。
她往身侧看去,刚才还趴在她身边睡意昏沉的少年将视线凝向了那里。
眸色冷沉。
察觉她在看自己,少年转来目光,弯眸抿唇,神情重新变得温软乖巧了。
方别霜对守门丫鬟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众人退守门外,小和尚进了里屋。
小和尚竖掌躬身行礼,低着头,眼神微闪:“方姑娘,我来其实是想……其实是有事要找神君!”
方别霜看他片刻:“什么事呢。”
这几日她一直要求衔烛不许擅自离开,把他看得很死。果然小和尚坐不住,主动找过来了。
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。
是不是合了她的猜想。
“就是……”螣馗神威重重临身压来,小和尚手直哆嗦,冷汗直流,完全不敢抬头,下句话卡在嗓子眼接连打转几次,直到改了话意才得以吐出,“其实没什么,是有些东西,想,交给神君。方二姑娘!我还是交给你吧。”
“是么。”方别霜只盯着小和尚的反应观察,“正好,我有不少问题要问你。走吧,出去说。”
她开了门,领他一路走到院中小亭。
转回身,能看到屋内少年还懒散地坐在桌前,捧腮看着他们的方向。
一进亭子,小和尚肉眼可见地松懈了精神,摆袖擦汗,拿起桌上陈茶就一阵牛饮。
方别霜轻笑:“你不怕了?这么点距离,以他的能力,我们说什么,他会听不见么。”
“您单独领我出来,神君便知道您有些话不愿意让他听见,他绝不会听的。”
“这样么。”
方别霜再看一眼门后。
少年双目轻闭,似乎又睡着了。他这两天又总犯困。
所以他也从没想过要探入她的念识?
原来真是这样?
他这个人。
“方姑娘,这是虬龙仙君的仙露罐子和药草罐子,您拿好,给神君用的。”小和尚掏出两只巴掌大的玉罐递给她,交代道,“很多,能用很久,您只管倒,务必让神君每日都泡上一二个时辰。”
方别霜垂看这两只玉罐,没有接。
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?反正他听不见。”
小和尚的表情绝望而为难:“我哪里敢!您是聪明人,有些事既然猜得到何必再刨根究底。我若阻止得了,我就不会只为带这两样东西吓成那样了。”
“所以你特地过来,是暗示我去阻止。阻止什么?阻止他,”
情绪堪堪激上去,即刻滞在半途。
干瘪的枯叶在枝上撇动两下,掉下来。
院子里有小丫鬟一边扫,一边踩,“呲喇呲喇”“吱嘎吱嘎”。
方别霜继续凝视房门的方向,拿过玉瓶。
她终于还是把话完整地问了出来:“阻止他自伤自毁,是吗?”
尽管她问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走的时候,他每一次都能给出肯定的回答,但有太多迹象了。
睫毛上沾落的灰,难以彻底愈合的伤口,越来越频繁的昏睡。还有最直接的,那夜他自己动手撕开的心。
……或许该从更早的时候算起。
从那个他把护心鳞递向她的夜晚算起。
这一切,他都能承受,都能不在乎吗。
少女觉得冷,揽臂抱着玉罐,眼睛却不曾眨动,圆圆地睁着:“为什么呢。因为爱我吗。假使我爱一个人,我也要这样Ɩ吗。”
小和尚抓抓头皮。说不清啊!
“我并不能做到。到底什么是爱。”
方别霜实在很费解,两弯眉紧紧蹙在了一起。
她不会再疑惑他为何爱她,冥冥中她已经有了理解。但这种爱比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匪夷所思。
他什么都不要。从哪一刻起他开始什么都不要的?
之前他分明还很想要她的爱。照常理说,也的确没有人做得到在付出爱时不渴望任何一点回报。
她也回报不起。当然回报不起,早已回报不起。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心知肚明。
但是,她不是为了回报呢?
她不为回报。
少女迷惘微涣的瞳孔聚了焦:“我怎么爱他?”
“唉……诶?!”
小和尚一下愣住。
僵手僵脚,瞠目结舌。
“我认真地在问你。”方别霜移目盯向他,“我想爱他,可我找不到办法。”
“这个这个,我,这,我,”
小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她竟有这样的想法。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!
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什么吗?
啊太奇怪了。
难道她意识不到,他也意识不到?
太奇怪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