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保持着这个姿势,看了他一会儿。
夜色深浓,月亮西斜而去,只给帐内留下了一丝纤弱的微光。一片晦暗之中,这丝纤弱月光笼在他身,将他照得好似一块发着莹光的人形玉石。
仙质神姿,在这些尘世俗物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。
唯有月色能与他相配。
也因月色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随月光而来,最终也会随月光而去。
方别霜揪住自己的头发,扯了扯。
抽不出来。
他攥得太紧了。
她探上他的虎口,想让他松一松握力。
却意外地摸到了一片湿冷。
她上移着摸了摸那团发尾,竟都是湿的。
她垂眸,枕着自己的手臂,趴了下来。
少年这双惯会勾引人的眼睛一闭上,就让人不知道该从他哪里先看起了。
肌肤姣白,长睫卷翘。唇色润红,长发柔白。每一处都美得浑然天成,灿然夺目。
她一样一样地看过去。
最终视线僵在了少年白发半掩的颈间。
除一根系铃红绳外,还有三四道红痕。
是她那天留下的指印。
方别霜伸了手,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眼睫,指尖撩开了他的发丝。
温热的指腹贴上了他凉软的喉间。
他慢而长的呼吸,匀停于她指下。
方别霜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。想收回手,终究没有收。
抚了一下。
两下。
擦不掉。
这么久了,竟还不能消褪。
那先前比这还要重千倍百倍的伤呢?
方别霜收了手。
她真的想不明白他,看不透他。
喜欢她,他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。
方别霜从枕下摸出一只早已备好的荷包,又掏出了一直存放于心口的护心鳞。
她将护心鳞放进去,然后握着荷包,小心地探进了他的衣襟。
头发被他攥着,她不得不贴近他的胸膛,将动作放到最轻。
好在少年睡得很沉,竟由她扒了领口,塞了荷包,从始至终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。
方别霜替他整了整衣服。
隔着衣服,她轻按着护心鳞,目光落在了他颈间。
“快快好起来吧。”
话一出口,少女咬了唇,抬眸看向他的脸。
沉睡如斯。
方别霜激烈的心跳平复了下去。
她准备翻回身去了。
然而在余光瞥过的瞬间,少女僵了身体。
她收敛气息,重新盯向少年玉白的脖颈。
真的没看错。
那几道刚被她触碰过的红痕,正发着一点微弱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光芒。
少年肌肤太过白皙,若非确定月光绝照不到他的颈间,方别霜根本注意不到这点微光。
她摸了摸,微光很快散去了,随之消失不见的,还有那几道刺目红痕。
怎么回事?
她心中惊异,又看向他的胸口。
是护心鳞的作用吗?
这是不是意味着它还可以重新长回他的身体?
方别霜立刻去摸荷包。
因为急于验证猜想,她顾不得控制动作幅度了,手一伸进去就乱摸起来。
刚摸到荷包,还未取出,这具身体的呼吸,忽然变了频。
方别霜住了手,抬眸一看,少年缓慢地睁开了那双犹带薄雾的勾人魅眸。
心跳一滞。
她的手还伸在他衣服里。
刚睁眼时,少年眸色还稍有些迷离,直至目光落到了她的手臂上。
目光凝住了。
方别霜想动,不敢动。
眼睁睁看他的视线移回了她的脸。
他肯定要误会了。
方别霜抵不住压力,张了口要抢先解释。
却被他握住了小臂。
少年眼中光芒流转,渐凝晶莹。
他将胸膛递了过来。
手臂抱住了她。
脸贴上了她的肩膀。
他声音里有了轻弱到难以听出的哭腔:“你好久好久没理我了。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玩我了。”
方别霜急乱的心跳沉了沉。
他误会了。
他本来都打算走了的。
她松开荷包,推着他的手,别过脸,冷声道:“东西还你了。”
衔烛僵了拉她手揉弄自己胸膛的动作。
他脸还埋在她肩膀上。
少年鼻息轻拂而过,方别霜感到一片浸骨的冷。
她的衣领被他的眼泪濡湿了。
“东西还你了”。
整整五日不曾理过他后,她唯一丢给他的话,是“东西还你了”。
方别霜以为他的缄默代表了接受与妥协。
她面对着墙,说了临别的叮嘱:“那个护心鳞,应该还是有办法重新长回去的,你收好了,不要弄丢。”
一阵静默。
很久之后,少年才再度开口。
“九重天上,有一种井,叫化魂井。”
……什么跟什么?
没头没尾的。
方别霜听不明白。
荷包被他重新塞回了她的手里。
衔烛伏卧在她枕畔,交代道:“护心鳞既已离身,于我便全无用处了,你要收好。化魂井可以给你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力量,有那些力量在,谁都不能欺负你。你再也不用害怕了。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,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。唯有一件事,你要答应我。”
方别霜不语。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但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。这样很好。
衔烛还是不能习惯她的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