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伏将平安符收回储物囊中,心中漫起了不真切的恍惚。
她下山为的就是为了寻觅血亲,要一个自己身世的交代,不想这般凑巧,在风锦城中看个病就遇上了自己的生身父亲。
身上的花月引毒性经由纪文韬的诊治后,涤荡一净。
程伏现在通体舒畅,燥热全无,连带着神智都清明了几分。
她五感本就比旁人更加敏锐,此刻身体状态恢复,便察觉出有些不对来。
五感不会作假,她此刻如芒在背。
程伏面色如常,只是脚下步伐行得更快了些。
有一道毫不掩饰的目光在背后不错眼地盯着她。
这一方小小的风锦城地处五稻大陆边缘,程伏这具身体不过十八年骨龄,所去过的灵域只有三个——洛神岛,凛冬雪原,以及此刻所在的五稻大陆。
不计入心魔境场景的话,她还是第一次来五稻大陆。
在这片灵域上,她不认识任何本地修士,和所有人都无冤无仇。
结合一下风锦城的边缘位置,程伏心中已经有了判断。
少女身影没入客栈大门的一瞬间,一道黑影闪过,而后静静地立在了客栈的后两间铺子前。
黑衣人整个身子都被裹得严严实实,露出的一对凤眼沉沉望着客栈大门。
人来人往的喧嚣将一道吱呀声盖得微不可察。
客栈二层,一扇镂花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支开,琥珀色的淡眸目光深深,视线停留的所在,赫然是店铺口那个黑衣人的面巾。
正午的日光灿灿地洒进客房内。
冰雪一样皑皑的发在日晖下流动着清而亮的淡淡金光,光莹莹的。
雪发剑修眉眼淡然,修长的手执着玉箸,正在给一只浅口碗布菜。
程伏推门而入,就见到燕离垂着眼睫,认认真真夹菜的模样。
她心尖无端颤动起来。
面前的人依旧是享誉五域的剑尊,但似乎又有了某些细微的不同。
程伏立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半晌,燕离终于抬起头来,淡声道:“不吃饭吗?”
她如梦初醒地坐到桌前,捏着箸,眼神依然凝在燕离脸上,好像要找出什么异常的端倪来。
“为何一直看我?”
燕离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,程伏愣了一下,如实回道:“徒、徒儿总觉得师父今日有些不同。”
箸端触碗之声清脆悦耳,白玉箸挟了一筷蜜汁烧肉到她碗里。
燕离看她一眼,自顾自用给程伏布菜的箸尝了一口桌上的菜,才道:“有什么不同?”
程伏眨巴眨巴眼。
师尊一连发了三个问,让她略有点儿紧张啊。
她夹起那块淌着浓稠蜜汁的肉,张嘴吃了。
甜香在唇舌间弥漫,少女嚼着肉,含糊不清道:“狮虎,食不言寝不语,等窝吃完再告诉拟。”
燕离:“……”
燕离眼里有些无奈,又给程伏挟了几筷子菜,而后才用起了自己的饭。
程伏搪塞完燕离的那句问话,自己一边吃一边陷入了沉思。
她其实也没有想太明白,面前的师尊究竟不同在哪里。
明明模样没有区别,还是雪发黑眸、眉眼清冷,但又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。
常年居于雪山巅的剑修,本来该是眉睫落雪,一身霜寒的。
她偷眼瞧着燕离的模样,终于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。
是“烟火气”。
她终于在燕离的清冷神色间,窥见了十丈软红尘。
用罢膳食,店小二清了桌,燕离抬眼看程伏,问道:“小伏,今早去做什么了?”
想起纪文韬和缘亲石,程伏迟疑了片刻,将今早自己去悬壶坊看病的事情和盘托出。
燕离沉静地听着,点漆一样的瞳色微动。
程伏很快就将事情讲完,话头转到了纪文韬这个人上。
原身从前居于东海鲛仙宫中,鲛族淡泊避世,常常几千年都不问世事。
故而东海中人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对神仙眷侣,更不知道青山前掌门究竟做了什么。
程伏对纪文韬这个名字的基本印象,还是从止妄学子议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来的。
燕离神色微动:“小伏,你可知道这青山纪文韬缘何辞去掌门之位,隐居避世?”
程伏道:“我只知他似乎因什么事遭到了不少非议,但不知是何事招致的。”
“那你可听说过,那桩惊动一时的青山灭峰惨案?”
程伏眼神一闪:“听过。”
青山是五稻大陆中的一条灵气充沛的山脉。
三千年前,剑道祖师石磊占山开派,在青山上成立了一个剑修门派,以山为名。
剑道祖师的名头吸引了不少剑修入派,青山如日中天,渐渐成了一个大门派。
几千年来,五稻大陆中有名气的剑修全部出自青山,青山也因此被称为“五稻大陆第一剑派”。
提起剑修门派,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凛冬雪原的一府二湖,而后便是青山。
这样一个门派被人灭了一整座峰,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整个修真界的哗然。
青山送春峰一百七十九人,除了当时不在山上的首徒纪文韬之外,尽皆死于峰上。
雪发剑修的眼帘半阖,缓缓道:“血洗送春峰的凶手,正是纪文韬的道侣,孟沧如。”
程伏的指尖骤然一颤。
其上似乎还残存着那张绸质平安符的温度。
一针一线,亲手给自己腹中胎儿缝制平安符的母亲,是血洗自己道侣师门的灭门凶手。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:“为什么?”
燕离摇摇头:“孟沧如在与纪文韬合籍十年后,诞下一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