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穆桦就更不可能了,大长公主都还没上马,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又怎么好意思高殿下一等。
一连碰了四回壁,卜忠民的面上不免带了些难堪,但好在路途不远,说话间几人就已经到了卜县令的宅院门口。
他们跟着卜邹箜一路走到了花厅准备用饭,几人围成一桌坐下,刚寒暄了还没两句,就突然发现朝汐不见了。
卜邹箜正准备派人去巡,就见花厅门口有一身着黑色劲装的高挑身段悠然飘过,神情自若地欣赏着这座小巧精美的院子。
卜邹箜看了看门口慢悠悠闲逛的朝汐,有些拿不定主意,又将视线转向了几人中貌似有些地位的桑晴,试探性开口问道:“那位大人他……不同我们一起吃些东西吗?”
巴蜀一地只知京城派了钦差下来,却不知这钦差到底是何人,再加上桑晴他们有意隐瞒身份,卜邹箜只当他们是些用毛昌纸捐出来的花架子官,所以并未存有过多戒心。
桑晴只扫一眼便知道朝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,当即笑着解围:“外子在京城逍遥懒散惯了,没担过什么太大的官职,此次随我等南下就当是出来见见世面,初入贵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,卜公子切莫见怪。”
聪颖如桑晴,三言两语就把朝汐身上的官职摘了个干净——朝汐那双闲不住的眼自从进门开始就没消停,桑晴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心里打了什么小九九。
而朝汐也不愧是同桑晴最心有灵犀之人。
话音还没落,就见她十分配合地摸了一把黄花梨镂空窗格,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门口假山,随后漫不经心地走进来,拎了一个样式有些老旧的茶杯,看了两眼后,叹息着摇头放下。
那模样,那做派,活脱脱就是传闻里的京城皇室纨绔,哪里有半分钦差的做派,分明就是接着机会出来游山玩水的。
卜邹箜看得出,这几位钦差大人的家底绝不似一般的寻常官宦,光是那位在门口遛弯的大人,他腰间别着的那块通体翠绿且水头极足的玉佩便可知其富贵。
若是将这样的人扔进山匪窝里,那就差在脑门上写着“肥羊”二字了。
而且还是那种肥到往外滋滋冒油的羊。
卜邹箜望着她骄矜奢靡的样子,心里不由一阵感慨。
原先这院子里也是有不少精致摆设和贵气家具的,奈何自己父亲太过吝啬,非要说现下这个节骨眼上不允许多出事端,也不要引人注目,硬是把他那些珍贵的家具和名家书画统统都收了起来,藏进库房,只留下眼前的这堆破烂。
也难怪那位大人看不上眼。
人家是京城来的富家子,什么稀奇罕儿没见过,这些不入流的劳什子东西难免不会被人耻笑,让人嫌弃。
卜邹箜又恼又恨,但偏偏面上还不能当着钦差表现出来,只好讪讪笑道:“大人说哪里话,各位大人莅临寒舍,打扫仓促了些,眼下非常时期,父亲要与百姓共进退,这些摆出来的玩意儿都是些不张扬的,不免显得有些简陋,倒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。”
“卜公子客气了,我等出门在外,不讲究这些。”朝汐溜达完了,一屁股坐在桑晴旁边,桌上的杯子往前一推就推到了穆桦跟前,十分得心应手。
很显然,她在尽职尽力地扮好一个纨绔该有的样子。
穆桦:“……”
穆大人哑巴吃黄莲,总不好拆自己人的台,只能做戏做全套地给她到了杯茶,随后又恭恭敬敬地送回她手边。
朝纨绔心满意足地冲他一呲牙。
穆大人有苦说不出:“……”
行,好小子,等这事儿结束的。
朝汐一杯热茶下肚,又挑挑拣拣地捡了两块小菜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脸上的嫌弃与无奈更是恰到好处展现得淋漓尽致,俨然一副嫌贫爱富的败家子嘴脸。
半晌才听她幽幽又道:“卜县令勤俭爱民,实属难得,我等奉命前来赈灾,能见到如此清官深感欣慰。”
卜邹箜把京城钦差的态度尽收眼底,目不暇接地看着她挑剔与鄙夷并存的动作,见她没有要动怒的意思,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,顺着她的话往下恭维道:“大人客气了,我父亲一生勤俭恭维,从不做贪污受贿之事,自己生活清苦点没什么,但绝对不能委屈了百姓。”
朝汐皮笑肉不笑:“是,看得出来——今日有些乏了,卜公子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,我们就先歇着去了,明天一早再去县衙同卜县令商议赈灾施粮之事。”
卜邹箜哪里敢说半个不字,连连称是,又交代了下人要好生招待京城来的钦差,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见他走远,穆桦才凑过来低声问道:“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
朝汐挑眉:“什么意思?”
穆桦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儿道:“什么什么意思?你都笑成这样了,准没憋什么好屁。”
朝汐把筷子放下,拿过刚才那个被她嫌弃的不得了的茶杯在几人眼前晃了晃,递给桑晴后才道:“小姑姑看看,这杯子什么来头?”
桑晴依言端详了一阵,神色莫辨道:“均窑的月白釉汀浅景杯。”
此话一出,穆桦不自觉地皱了眉头,隔着桌子远远地望着那只不起眼的茶杯。
桌子上三个人加起来能有八百个心眼,唯剩一旁的朝云仍是满头雾水:“这东西咱们府里不是也有吗?怎么,有什么不对的吗?”
“家有万贯不如均窑一片,将军府里有很正常。”穆桦沉声道,“可是这东西却出现在一个自诩清正廉明的官员家里……你还觉得没有不对劲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