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动作很快,左星凝站起来想去送送,路过沙发,她突然被楚时音抓住手腕。
房门关上,林霏和于思雅的身影彻底消失。
寂静在瞬息之间降临。
左星凝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,窗外在下雨,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。
但她闻的不是这个。
楚时音身上,泛着一股黏腻的潮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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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丝细密缠绵,被风吹着柔柔拍在身上。
于思雅跟林霏挤在同一把伞里,问:“时音……还好吗?”
林霏摇头:“刘老师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。”
刘老师是楚时音初中的班主任,六年前,她查出肾衰竭、尿毒症晚期。
楚时音得到这个消息是在三年前,刘老师的女儿走投无路,辗转联系到了她。
得知此事后,楚时音迅速推掉所有行程,赶回老家忙前忙后半个月,把刘老师转到了安城的医院。
刘老师的病情得到控制,楚时音的心理状况却由此一路下滑。
触旧景,最易生情。
楚时音再上一次回老家还是为了给母亲迁坟,不需要和当地人过多接触,因此并未受到什么影响。
但去找刘老师不一样,她和楚时音有着七绕八拐的亲戚关系,回去难免会遇到熟人。
即使那些熟人根本认不出她就是“失踪”、“跟人跑了”的刘芽,但只要他们存在,楚时音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旧事。
也因此,后来才会出现突兀的“隐退”。
有这个严重的教训在,当得知楚时音要再回“老家”一趟时,林霏毫不犹豫地跟上。
……
“对了。”
坐到车里,林霏忽然想起什么,问,“星凝最近的行程满吗?”
“还行,不算满。”
“那就好,记得跟她说一声,最近乖一点,尽量……多陪陪时音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还能是为什么,时音刚才看你的眼神那么吓人,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。”
楚时音明显快进入“敌我不分”的阶段了,只希望,左星凝这颗人形镇定剂能发挥作用吧……
这段时间,她绝对不能再受刺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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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难过。
左星凝抱着楚时音,一时有些无措。
她想起楚时音身上莫名的紧绷感,还有和她一起回来的林霏。
在平夏山时,左星凝从林霏口中对楚时音的病情有了初步的了解。
在她和楚时音的关系稳定后,林霏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更多信息给她。
林霏说,这半年,楚时音的病情得到了很大的控制。
断药后,她的情绪并没有反扑,复诊的频次也因此缩减,拉长到三个月一次。
如果楚时音肯休息的话,复诊的时间间隔还能更长。
也是和林霏聊过,左星凝才知道对于楚时音来说,粉丝也是她的刺激源之一。
或者说,粉丝对于楚时音而言是一把双刃剑。
白日,她活在粉丝为她打造出的盛大幻景中,沉浸在汹涌难抑的爱意里。
而到了晚上,夜深人静时,她会控制不住地想,“虚假”的幻景什么时候会被打破?
又或者,粉丝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?
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,钻进牛角尖的楚时音找寻不出答案。
而造成这种颓丧心理的原因,是她出道早期经历的一场网暴。
那段时间,楚时音每晚都在看网上的言论,看熟悉的id脱粉回踩的发言。
文字被她记在脑子里,刻在骨血里,削骨剜肉也难以祓除。
彼时,连楚时音自己都不了解她的心理状况,等发现不对时,早就已经来不及了。
“……姐姐。”
左星凝回忆近几天网上的话题,没想起什么不利于楚时音的新闻。
她哄娃娃一般拍着楚时音单薄的脊背,问: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“……”
楚时音张了张嘴,只有微弱的气流传出。
眼前闪过一道道画面,楚时音想起演第一部戏、攒下第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的那年。
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回老家迁坟。
妈妈去世了好久,久到,她几乎快记不起她的样子。
渐渐地,妈妈的长相逐渐与刘老师重叠,却又忽然换成另一张脸。
总是笑着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、脸颊永远莹润的中学老师,被病症折磨得不成样子。
一直等不到合适的肾源,刘老师的病情在这个春天急剧恶化。
她放弃治疗,决心在春暖花开的日子,安详地结束自己的一生。
楚时音陪她走过了生命的尾端。
今天中午,刘老师在阳光下,在生她养她的院子里,被家人,朋友,学生簇拥着,歪在摇椅中合上双眼,宛如睡去。
明天是她的葬礼,楚时音借口有事,匆匆赶了回来。
妈妈被装进棺材后,她就再也没见过她。
只要,只要没亲眼看着刘老师被装进棺材,她就可以欺骗自己:
刘老师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,跟往常一样晒着太阳进入梦乡……
只要她回去,她就会在。
可是……
可是她要怎么才能骗过自己呢?
她已经不是九岁了。
一滴泪砸进肩膀,晕开一阵凉意。
左星凝俶尔一惊,下意识想撤开身子往她脸上看,却被楚时音紧紧抱住。
更多的眼泪落了下来,左星凝默了默,一字不问,只静静回应她的拥抱。
良久,在难捱的寂静当中,楚时音终于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