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安说:“那我问你,他们俩是谁打谁,郡主敢打他,还是他舍得打郡主。”
辛捷无话可说,叶安继续道:“你我跟随将军多年,知道郡主对他有多重要。”
辛捷当然清楚,前年林烬受了重伤,差点没挺过来。
是叶安在他床前说郡主被人欺负啦,郡主被别人抢跑啦……
话才刚开口,林烬就诈尸还魂,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,奇迹般活了过来。
伤好得能下床,林烬扔下一切跑出营,若不是辛捷带人去追,怕早就死在半道上。
雪絮飘落,辛捷饮尽最后一口酒,看了眼天色:
“你要报就报,注意用词儿,别瞎说让将军担心。”
话落,他起身要走,叶安一把拽住他:“着啥急呀,承运库还没放衙,再陪我唠会儿。”
叶安回京后过得艰难,离开战场就没了用武之地。
他不得皇帝信任,原来的兄弟不便多接触,皇帝那一派的人又融不进去。
今儿是好不容易寻着机会,甩脱皇帝派来的尾巴,才来寻辛捷。
辛捷怕去晚了小心肝挨冻。
“在这说你也不嫌冷,我把荣儿送回家,晚点去庆元醋坊找你。”
他走了两步,又回头说:“还是我来写信罢,你醉的跟头猪一样。”
这话怎么说呢,有些炫耀的意思。
叶安啐了他一口:“现在才学会认字,你也好意思显摆。”
说起这个,叶安想起另一件事:“庆元的人怎么换了?”
辛捷撑着桥墩说:“去年就换了,他是刘掌柜亲儿子,做事很可靠。”
时值年末,全城飘白,大雪漫天飞落。
国丧期间,锦衣卫忙得晕头转向,不止要加强京中防卫,身上还有皇帝特命寻人的诏令。
石锋好多日不曾睡过整觉,全靠酽茶吊着精神。
这日午后,他撑不住困顿,挤出两刻钟时间,拍掉身上雪絮,躺在值房木床上和衣而眠。
才睡去,值房木门便被拍得震天响:“指挥使,司衣大人找到了!”
石锋迅速爬起身出屋,映入眼帘的,是板车上一具草席裹着的尸体。
一段泛着青紫伤痕的白胳膊,从破草席边滑落,鞭痕烧伤都有,惨不忍睹。
他惊得差点厥过去,不可置信地上前,揭开盖在头部的席子。
待看清容貌,石锋的心瞬间坠落谷底。
他不敢瞒,可是太上皇出殡那日,皇帝淋雪送殡,回宫便高烧不退。
若是贸然去禀,致使皇帝病情加重。
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。
但是这事皇帝先前催得急,若是瞒了,怕也落不下什么好果子吃。
思来想去,他还是入了宫。
御书房外站着一溜儿太医,正在小声参酌药方。
石锋找到司礼监秉笔张弛,把事情说完,张弛的佛爷脸也白了。
皇帝向来多情,万花丛中过,腿上不知坐了多少位佳人,可留在身边的,就不多了。
张弛明白此事严重,颤巍巍进了内殿,寻到脚踏上闭目假寐的虞幼文。
他拍了拍虞幼文的肩:“公子。”
虞幼文睁开眼,见张弛指了指床上的虞景纯,他轻轻往外抽手,腕上立刻像被铁钳夹住,动弹不得。
他微微侧首,张弛会意地附耳过去:“阿桃姑娘死了。”
虞幼文怔了一下:“怎么回事?”
张弛摇了头,轻声说:“已叫指挥使去查了,此事要不要……”他朝床帐内看了一眼。
虞幼文眼露哀色,脊背弯成一团,蜷缩在薄被子里:
“先等等,等他病好了再说。”
张弛很担心他,瞧了眼被攥得指印遍布的手腕:“大人,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,要不老奴找人来……”
“不必了,”虞幼文看向时辰钟,“去看看药煎好没?”
张弛颔首应是,退出内殿。
虞幼文把明黄纱帐拢在银勾上,探身看了看虞景纯。
虞景纯额上伤口已结痂,脸颊通红,眼睑都烧成了粉色,嘴角似梦呓般翕动,却听不见声音。
这样还好照顾,闹得厉害的时候,哭个不停,谁劝都不管用。
虞幼文恨他,恨他的脆弱,恨他的无助,恨他留有余地的步步紧逼。
可再多恨,此时也只能暂且放下。
他在这世上,只剩这一个亲人。
少顷,宫人端着汤药进来,虞幼文坐在床沿,捏开虞景纯下颌,让人方便喂药。
几人正照顾的时候,内殿的门开了,高皇后款步而入,一身黛色宫装,广袖高靴,鬓发梳得齐整。
虞幼文放下人,跪在踏脚上行礼:“微臣见过皇后娘娘。”
高皇后端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,看了他片刻:“陛下怎样了,今日可有发癔症?”
虞幼文跪着身:“回娘娘,未曾。”
许是不满他回答简便,高皇后冷了脸,她并不靠前,拿帕挡在鼻尖:“御医怎么说?”
虞幼文道:“夜间或会转醒。”
高皇后挑高了秀眉,仿佛才看到他跪着:“崔大人免礼,”她招了老嬷嬷上前,“你连日辛苦,回府歇息罢。”
虞幼文只稍一想,就知道她的打算,沉默须臾,到底还是退到床侧。
老嬷嬷上前,掰扯皇帝的手指。
虞景纯很抗拒,抓着不放,低声“嗯嗯”地哭。
他病中糊涂,小声喊父皇母后,又喊皇长兄,接着喊文鸢阿桃。
虞幼文双眼泛起了淡淡的红,他喊了那么多人。
可除了自己,都死了。
虞景纯的手被掰开,整个人微微痉挛着,手背青筋都暴凸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