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说时也,命也。倘若我果真时运不济......”
说到这里,马车里久久没有声响传来,听雨心下一酸,忍不住怨恨自己说错了话。
车外风声簌簌,卷起车帘一角,露出男人低垂的身影。
他慢慢抬头,带着戾气的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无形:“那即便逆势而行,我也要将她重新拉回身边。”
大政殿辉煌如旧,谢嗣音跪在殿下,垂首无声。
永昌帝端坐在龙椅之上,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,显得阴沉晦暗。二人就这么一跪一坐,不知过了多久,永昌帝冷冷出声道:“云安,你来了。”
谢嗣音抿了抿唇,声音清朗:“听闻陛下身体抱恙,特意赶来看望。”
永昌帝将桌上砚台朝着谢嗣音脑袋一扔,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滑了下来。永昌帝似乎没有看到一般,冷然道:“云安,强行闯宫,这就是你的看望?”
“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?!”
谢嗣音擦了擦滴到眼皮的血渍,低声道:“臣女挂念陛下心切,一时失了规矩,还请陛下恕罪。”
永昌帝轻笑一声,手指落在龙案之上轻敲了两下:“恕罪?犯了罪又如何能轻易饶恕?”
谢嗣音没有抗辩,而是俯下身子,微一叩首问道:“听从陛下发落。”
永昌帝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儿,出声道:“昭昭果然比你的父王乖顺很多。”
终于提到父王,谢嗣音继续出声道:“不知父王做了什么事,如此惹怒陛下?”
永昌帝冷笑一声,鼻息直接喷了出来:“大逆不道!以下犯上!”
谢嗣音慢慢直起身子,目光似乎在看着他,又似乎在瞧着男人背后那座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,声音幽幽:“不知是何等以下犯上之罪?可否请陛下告知。”
永昌帝没有说话。
谢嗣音视线似乎穿过永昌帝额前的十二冕旒,直达他的眼底:“陛下,莫须有之罪古来有之,难道今天这一桩罪名也落到父王身上了吗?”
“放肆!云安,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?”永昌帝猛地坐直身子,手掌重重一拍桌面,声音冷厉。
谢嗣音跪坐下去,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哀伤:“陛下,您可还记得我七岁生日那次,您同我说过的话吗?”
永昌帝身子慢慢靠向椅背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:“时间太久了,早已记不清楚。”
谢嗣音眸光下敛,双手交叠于膝上:“太和九年,先帝八子设计清心潭刺杀,父王舍命救你,回来之后昏了三天三夜;太和十一年,先帝五子给您设下圈套,是父王替您顶了罪,被先帝发落桢子巷,幽禁三载;太和十五年,朝阳门政变,也是父王领兵而出,身中数箭,才......”
永昌帝冷冷打断她:“云安,你想说朕忘恩负义吗?”
谢嗣音摇了摇头,继续道:“这些都是陛下跟我说的。您说,生在皇家,最难的就是真心。尤其是兄弟之间,更是难得真诚相待。可只要他在您身边,您就总会感到莫大的安心。”
“到了今天,父王之心仍旧没变,陛下之心已经变了吗?”
永昌帝顿了一会儿,声音威严道:“云安,你是在教训朕吗?”
“云安不敢,只是云安很难过。当日您同父王是何等的棠棣情深......”
“够了。不用说了!如今宣王犯上,宣王府一众都被禁入府中,云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?”不等谢嗣音继续说下去,永昌帝猛地打断她,厉声道:“你的哥哥从王府潜逃出去,至今下落不明。他想做什么?难道是真的想犯上作乱不成?”
谢嗣音嗤笑一声,忍不住嘲讽道:“陛下,您也知道宣王府如今并无犯上之意啊。”
永昌帝似乎哑然无声,而后猛地一拍桌面:“来人!”
殿内两侧侍卫齐齐出来,长刀指向谢嗣音。
谢嗣音面不改色,继续望着永昌帝道:“陛下曾说会一直护着昭昭,任是谁都不能欺负了去。”
永昌帝神色冷漠的瞧着她,声音淡淡:“如今宣王不逊,你还想让朕宠着你护着你?”
谢嗣音摇了摇头,目光定定的望着永昌帝,再度叩首:“并非,陛下护了云安这么多年。”
“如今,换云安来保护陛下。”
永昌帝手指微颤,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,可再一细瞧,十二冕旒重新覆盖了冷漠。
“将云安......”说到一半,永昌帝唇角微颤,似乎张不开口一般,隔了会儿时间,永昌帝方才继续出声。
“关入昭狱。”
“是!”一众侍卫上前,就要抓起谢嗣音,被谢嗣音猛地起身一手挥退。
“本郡主自己会走。”谢嗣音转身就要往外殿外走,身后永昌帝又道:“等等。”
“将令牌拿出来。”
谢嗣音勾了勾唇,慢慢从袖子里掏出天子令牌,回过头冲着他道:“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赐给云安这一块天子令牌的时候,说了什么话吗?”
不等永昌帝说话,谢嗣音继续道:“您说,昭昭,明也。天子令,可号群臣,明视听。希望昭昭能携天子令,辰丽于天。”
话音落下,谢嗣音举着天子令牌慢慢上前,一直走到龙案之前,将令牌轻轻放下。
不过在放下的一瞬,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:“昭昭可否最后用这令牌一次,见一见父王?”
永昌帝目光淡漠的垂下眼皮:“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