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深秋,凛风扫过街上枯黄的树叶。那小女孩竟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薄衬衣,头发也凌乱不堪,像是流浪已久。
侧面看去,小脸冻得通红,右手捏着一块干巴巴的面包。
一个男孩经过,停下了脚步。
小女孩抬头望去,歪了歪脑袋,将面包递出一点,糯声道:“你想尝?”
男孩接过面包,随即用力扔在地上。
在小女孩惊愕的目光里,他扮了个鬼脸,“你这个流浪鬼,又脏又邋遢,谁想要你的面包。”
说完,他得意洋洋地要离开,却走不动路——
被谁用力揪住了后领。
惊慌抬头,便见戴着口罩的女人露出一双极漂亮又冰冷的眼睛,命令的语气便如这萧肃深秋:
“向她鞠躬道歉。”
许是女人气质矜贵,或气势太足,小男孩犹豫片刻,最后哆哆嗦嗦、红着眼睛不情不愿地弯腰和小女孩道了歉,又不得不把面包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。
郁落这才肯放他走。
她口罩下的唇紧抿。
十几年前某天,也是这般寒冷的季节。年少的她孤独地蹲在路边,想要给经过的流浪小孩分享面包,却被嬉皮笑脸地抢走。
如今这个小女孩和她遭遇相似。
她不明白这世上为何总有那么多人,毫无负担地恶劣糟蹋别人的善意。
也因这份相似,她才忍不住驻足、替小女孩出头。
小女孩正抬头望着她。
不同于脏污的肌肤和衣服,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如宝石,格外明润透亮。
无言对视了一会儿,郁落愈发觉得小女孩的目光清澈纯净,有种不谙世事的无辜和可怜。
心头哪里塌软下来。
她是对世界抱有浓重戒心的人。然而此时竟没能对小女孩生出一丝警惕,只有一种莫名的、带有宿命感的亲切。
寒风吹来,衣着单薄的小女孩抖了一下,眼眸也冻出一汪水光。
郁落感觉自己的心似也因此颤了下。
反应过来前,她已经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,披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衬衣之上。
小女孩没表现出抗拒,只糯糯地说:“谢......谢谢。”
郁落目光下移,忽然瞥到女孩左手臂处隐约有血迹,也不见有手从袖口露出。
顿时瞳孔微缩,心头一紧。
“你这里怎么了?”
她的手伸出又止住,有些小心地问:“我可以看看么?”
小女孩摇摇头。
“你会害怕。”她软声道,小小的身体窝在郁落的外套里,左臂藏了藏。
整个人只露出一张沾染乌灰的素白小脸,和溜圆的大眼睛。
就像雏鸟藏进妈妈的羽翼里。
郁落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温柔。
“我不会害怕。”她轻轻地说,“如果你不愿意我察看,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?伤口需要好好处理,否则感染了会很危险的。”
小女孩看着她的眼神黯了黯。
她垂眸,纤长浓密的乌黑睫羽之下,眼里显出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忧伤。
“伤口会很快痊愈,我习惯了。”
郁落顿时意识到,这个流浪的小女孩应该一直在被人欺负,并且经常受伤流血。
她的目光落在女孩左手臂处黑红色的血迹上,心里揪痛。
按理来说,这样的孩子戒心会很重,为了自保而逐渐产生小兽般的攻击性。
可是面对郁落时,小女孩总是乖顺地即问即答,声音又软又糯。
怯生生的,像缩在壳里的动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。
“不想去警察局,也不想去医院......”小女孩慢吞吞地说,“大家说我是怪物,要把我抓起来。我逃跑了。”
“我真的是怪物,所以你不要离我太近。”
“你会害怕......”小女孩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,再次说出了这四个字。
很矛盾,她看起来分明有种纯净的稚嫩,说这种话时,却带了点儿沧桑的忧郁。
郁落知道,这是因为她太小就开始流浪。
然而即使沧桑而忧郁地强调自己是怪物,小女孩后来还是乖乖地起身,被她牵住了右手。
冻得通红又干燥的小手上还沾了点儿泥巴,被紧紧裹在女人温暖柔软的掌心。
小女孩抿了抿唇,一瞬不瞬地抬头看着郁落。
郁落戴了口罩,露出的那双眼睛蕴着宽阔的包容和温柔,低头朝她轻笑。
她带着小女孩走进了对面的面包店。
刚进门,一眼便看见货架上的某款面包,与小女孩方才手中拿的面包一样。
只不过显然比那更新鲜而松软。
小女孩在她手心里的手蜷了蜷,有些急切地说:“我、我没有偷。”
“是捡的。”她一汪明眸盯着郁落,像是很怕被误解。
“我相信你的。放轻松,不要害怕。”郁落捏捏她的手,“我只是带你来挑选喜欢的面包。”
可最后小女孩没能挑选出来。她站在开了暖气的面包店里,望着货架上那些精致昂贵的点心,总表现出一种局促和不自在。
郁落只好根据小女孩望向不同面包时的表情猜测她的喜好,选购了一些面包。
“你平时住在哪里?”从面包店里出来时,郁落问。
这么冷的天气,肯定有个住处。否则这么小的孩子,轻易就会冻死。
小女孩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她。
就在郁落心软,有些歉意地决定收回这个问题时,小女孩忽然迈动步子,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去了那个地方——
走进胡同,经过郁落本打算去的那家葱郁鲜艳的花店,拐两个弯,来到无人在意的死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