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琅心头五味杂陈,打开手机,想给柏越光师兄打个电话,想问一问为什么。
为什么约人的是他,放鸽子的也是他。
手指还没能按上键盘,头顶的灯歘地灭了,周遭变暗。
服务生站在开关旁微笑:“同学,真的要打烊了。”
交大肯德基里的服务生,大多是来兼职的本校学生,服务生见这个等了两个多小时的同学衣着干净清爽,头发也像是特意捯饬过的,此刻正彳亍地望着门外,猜到了七八分。
她会意地问:“等女朋友?”
顾琅不语,算是认同。
“不会来啦!”她道,“学校女生宿舍十点封寝。”
“是博士师兄!”被戳到痛处,顾琅着急辩解,“今年毕业的师兄。”
说给服务生听,也说给自己听。
“今天是毕业生搬寝的最后一天,”服务生关了隆隆作响的制冰机,“那就更不会来啦!”
室内一片寂静,顾琅握着可乐杯,瘫回座位。
直到此刻,他才接受冰块在可乐中彻底融化的事实。
“要不要来点儿?”服务生从点单台走出,手上拿着什么东西。
她善解人意地递给顾琅:“店里做新品莫吉托用的,不能过夜,浪费了怪可惜的;你喝这个,说不定心里能好受一些。”
顾琅低头,一对通红的眼圈锁定在服务生手中,看见是瓶朗姆酒,剩了大半。
他赞同服务生的话,但明天早上有黑客松比赛,自己也从来没喝过度数如此高的洋酒,手指在酒标上反复摩挲。
那里写着【40% alc/vol】。
服务生似是知道他的担忧:“兑可乐喝,浅喝几口,没事儿的。”
话还没说完,顾琅就在快喝完的可乐杯中倒满朗姆。
一口闷。
在实验室干活时,顾琅经常看到数据跑不顺、论文写不动的师兄们勾肩搭背去外面喝酒,醉成一滩形变的烂泥,再偷摸儿回实验室集体开魔兽世界。
他那时还太年轻,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烦恼,都会在未来变成必须独自品尝的乙醇。
和顾琅预想的烈酒不同,朗姆味道甜润,像一桶蜂蜜泼进了他的眼睛。
天花板在旋转,夜空顷刻艳丽起来,倒映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中。
河里的星星是焦糖色,像他浓稠的相思;波浪如粉色气泡倏然飘远,如他无疾的暗恋。
“别走。”顾琅笑嘻嘻的。
粉色波浪忽然停滞,回头的瞬间,变成了一张模糊的脸。
柏越光师兄!
顾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在虚空中伸手想要抚摸什么:“师兄别走!”
那张模糊的脸启唇问他:“你是……顾琅?”
顾琅眼皮发沉,极力克制住想要栽倒在河里的趋势,点头。
对面的嘴唇一张一合:“顾琅,像什么样子?”
扑通!
顾琅听到自己落水的声音。
奇怪,河流是暖的,水从四面八方拥着自己,像一个轻盈云朵,像一个柔软怀抱。
“师兄,不如我们……”顾琅眸子亮晶晶的,陷在云里,“当一晚情侣。”
准确来说,是一夜加大半个白天。
再度睁眼时,顾琅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酒店大床房。
枕被雪白,笼着他丝缕不挂、遍布红痕的身躯。
顾琅分不清脑袋、大腿和喉咙哪个更疼一些,昨夜好像动了太久,也哼了太久,他的嗓子完全哑了。
在突突的心跳声,他猛然想起昨天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一晚情侣”。
失身大错已然铸成,顾琅不愿也不敢去想,毕竟人无法改变过去。
他记得今天还有黑客松比赛,想来队友还在等着自己,便翻身下床。
动作之间,他借着阳光,看到了墙上的时钟,五点。
阳光从西边射来。
黑客松已经开始三个小时了。
顾琅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。
原来人不仅无法改变过去。
还可以搞砸未来。
*
单珅离开时没有关门,一阵风溜过,门吱呀开了。
隔壁也是和他一样的参赛教室,顾琅怕打扰他人,拽回游离到四年前的思绪,准备去关门。
他看着门上的【孤狼】二字,不禁哑然失笑。
“一晚情侣”事件发生之后,顾琅心头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。
这种感觉不致命,但时不时就刺挠一下,刷个存在感。
正因此,即使柏越光师兄之后又给他发了几条短信,他也看都没看就统统删除,之后更是单方面和柏师兄切断了联系。
耻感总要有个出口——此后顾琅性情大变、封心锁爱,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。
他顺利直博不说,更是在研究生期间就拿了个青年基金项目,以一作身份发了几篇SCI二区论文,正式踏入“大神”门槛。
学院师弟师妹对顾琅佩服得五体投地,渐渐地,“琅神”、“孤狼”、“寡王”名号纷至沓来。学校老师在给本科生上课时,也爱拿顾琅举例子,道是大家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,以寡王为学习榜样,争取一路硕博。
寡王一路硕博——可只有顾琅一个人知道,这背后的代价究竟是什么。
“码云杯·黑客马拉松正式开始。”
比赛正式开始,教室里的电视中也传来宣传片的声音。
宣传片自然要泼点鸡汤,画面中浮现出单珅的身影。
他身着白衬衫,面对镜头眼神清澈:“同学们,你们参加黑客松的初心是什么?”
明明是提前录制好的视频,顾琅却觉得,单珅根本就是在针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