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死子全部清理出盘外,计算黑白各自的子数总和……”他淡声解释起来,似授课先生讲得慢而详细,“任意一方超出这个数,则为胜者。”
小婢女用心记着,“世子爷,何为死子?”
陆执方就着黑白棋,给她演示了一遍,“懂了?”
她点头,唇边小梨涡出现了一瞬。
这一局,陆执方依旧让戚幼晴执黑。
戚幼晴有些犹豫,按说赢了一局,再赢的话,她怕陆执方觉得丢脸,可不赢,又怕他看轻了自己。
她中规中矩地开局,打算再观察陆执方的棋艺,半个时辰后,狼狈得再分不出心神。瞧着冷然端方的君子,棋风凌厉狠辣,一步步侵占地盘与进攻都毫不迟疑,且落子极快。
戚幼晴渐渐乱了阵脚,只能防守,一次比一次落得更慢,再勉力支撑了一刻钟,弃了棋子。
小婢女来数子,碎碎念数到一半。
陆执方敲敲手边的茶瓯。
她拧拧眉头,记着数,去提茶壶给他倒茶,再倒回去数又怕出错,只好重新数过一遍,确认无误后,慢慢报了黑白棋子数出来的数目,“世子爷胜。”
陆执方眉梢抬了抬,“下局还是你数。”
戚幼晴不用数,也知自己输了,不过想知道输了多少。她性子里那股子执拗劲被激起了,待黑白棋子归置好,将黑棋篓推过去,“再来。”
新的一局,输得更惨烈。
陆执方像个敏锐的猎手,任何掉以轻心的瞬间,都会成为棋局上致命的弱点。戚幼晴切身体会了那句诗的字面原意,一子错,满盘皆落索。
她看着溃不成军的局面,吁出一口气。
“世子棋高一着,我输得痛快,认了。”
对弈耗时,同兄妹俩三局过去,已近日暮。本想拉近距离,竟真成了切磋较量,怎么可以!
“我闻世子书画精湛,不知可有眼福欣赏佳作?”
“闻老先生说心不静则手不净,陆某入仕后庸碌奔忙,心躁手浊,已许久没有拿得出手的书画。”
陆执方的婉拒之意很明显。
他起身,拂过衣袍褶皱,是个要离场的姿态。
戚幼晴看向婢女香梨一同带来的卷轴筒。
这样好的机会在眼前,她没有被拒绝的失落,只有对自己这些年努力的惋惜。她自幼勤勉学习琴棋书画,除喜欢之外,还因深谙才女名声是亲事的筹码。
不过女子才情,有人喜欢,有人厌恶。
戚幼晴还是想再试一试。
“我有一画作想为家中长辈作寿,已数次修改重画,但是每次自赏总觉得有不对之处,却无从下笔,因为迟迟未能拿去装裱。”
她示意婢女将卷轴筒打开,取出画卷,“世子与大姑娘能不能帮我看看?若二位都说好,我便放心了。”
理由冠冕堂皇,问得亦巧妙。
谁拒绝,倒成了不愿成全她这一片孝心。
陆执方素来喜欢点到为止,心中一哂,要说好,少不了有几分为应付的违背真心,要挑出毛病来,是不是后续修改了画作,还要拿给他再瞧一瞧?
陆嘉月心思单纯,已先点了头。
香梨在撤走了棋盘的桌案上,徐徐铺开了幅画,是一幅仕女图,画的是几个女子烫练的场景。白长练由两位女郎一左一右展开,花裙女郎在中央用焦斗烫练,前后各有两个女童,一人在前撑练,一人俏皮地钻到练底仰头看,人物凝神自然,用色素淡清雅。
“姑娘说,她看不出什么不妥,反而觉得很好看,色彩富丽,工笔细腻,有很多值得一一品味的细节。”
蓝雪率先转达了陆嘉月看过后的感受。
戚幼晴笑:“能得大姑娘喜欢,幼晴很欢喜。”她说罢,看向了陆执方,隐隐有几分期待。
陆执方不语。
平心而论,是难得一见的好画。
可戚幼晴嘴里的哪里不对劲,原来也并非借口。
他退远了一步端详,目光往那调皮地钻到白练底的女童看去,有什么在呼之欲出,未找到表述。
“橘衣小童。”有人低喃。
众人目光齐齐朝着小婢女望去。
馥梨才一开口,便觉失言。她已经被调去清夏堂跟着方嬷嬷学做事好几日了,这种场合不该开口。可戚姑娘的画画得太好,她跟着观赏入了神。
戚幼晴皱了皱眉:“何意?”
馥梨看了看她,又去看陆执方,对方微微颔首。
“戚姑娘已画得很好了。但那橘衣小童看身形,是烫练五人里年纪最小的。小孩儿的眼耳口鼻,神态形貌,每一岁都有细微差别。若不留意就会画成身小而貌老的怪模样,或是把女童画出女郎熟态。”
她如此细细解释一番。
戚幼晴还未说话,香梨听到了“怪模样”三个字就不高兴起来。都是做下人的,怎能这么说她家姑娘。
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起来,“挑错谁不会啊!动动嘴皮子不费工夫,就能显得自己厉害。贵府大姑娘都说看不出毛病,你要像我们姑娘这样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,你说的才算数……”
“香梨。”戚幼晴等她快说完了,才轻声训斥。
小婢女的话没说错,但她心里是有几分不舒服,实在不能接受被一个婢女对画作评头论足。
在场只有一人未表态。
陆执方静了片刻:“荆芥,拿纸笔来。”
不远处树影晃动,“是”一声传来,人影已掠开,回来得也很快,待戚幼晴回神,案头另一边就多了一只提梁书箱。送箱子来的护卫只剩个离去的背影。
陆执方示意,蓝雪将里头的文具摆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