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游家有仆人,用不着你。”
“对啊……”
游介然想附和,见馥梨背对着陆执方,冲他轻轻眨眼睛,遂改了口:“小梨子勤快些怎么了,我乐意让她收拾。收拾好了给赏钱,小爷不白白使唤人。”
等陆执方走远了,他努努下巴。
“说吧,特意留下来作甚?”
馥梨弯了弯眼:“婢子听闻,游公子同世子自小熟悉,对他最了解不过。有事想问问。”
“那你是找对人了,我连他小时候的糗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你想听哪些?想打探他喜好吧?”
游介然心里有了猜测,不料馥梨摇了摇头。
“婢子今日同世子去府衙大牢看闻大夫,出来时见世子满额冷汗,唇色发白,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。游公子可知道是什么缘故?”
游介然吊儿郎当的神情收了,唇边总是噙着的那抹笑也隐去,眸光锐利起来,紧紧盯着她看。
“小梨子,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?”
馥梨没听懂,眼眸清凌凌的,满是困惑茫然。
游介然换了个问法:“你为何关心这个?”
“世子爷是静思阁主子,我在他身边当差,想来多了解一些他的禁忌喜好,日后好知道应对办法。”
馥梨眼前浮现月下那张清隽而虚弱的面容。
陆执方从进入地牢里就很不适了,是勉强忍着,从头到尾细细地询问闻大夫在严家的种种细节。
游介然神色缓了缓。
“闻大夫在的牢房,是怎么样的?”
“很昏暗,四面无窗,人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。”馥梨描述了一番。
“九陵不喜欢那种地方。”
“可是……没有人会喜欢那种地方。”馥梨想了想认真道:“世子看起来像是……很恐惧。”
游介然静静看着时而单纯懵懂,时而如小兽敏锐的小婢女。他知道九陵有几分喜欢甚至是宠溺她,但这几分在哪里,他没有去探究。
人人都有弱点,而有些人的弱点,必须藏起来。
否则就会成为被攻讦的致命之处。
“小梨子,你老实说,九陵对你如何?”
“世子待婢子很好,”馥梨轻声道,却避开了他的目光,“待静思阁的人都很好,是个好主子。”
游介然点头:“九陵护短的,凡是被他认可的人跟着他,都不会吃亏。你要是觉得感恩,就倒过来,护一护他。今日之事,只当不见、不知、不问。”
馥梨踌躇着同他确认:“那往后再发生的时候,婢子该怎么办?也当作没看见吗?”
“那就看你和他的主仆情分到哪儿了。”
游介然语焉不详,指头真的点点桌上那堆鸡零狗碎,“好了,帮我收拾干净吧,往后还有得忙呢。”
严家白事办了三日。
严学海正妻秦菀玉就在灵堂跪了三日,膝头早已麻木僵硬。这日暮色渐起,幼子禁不住疲惫,歪头在她身边睡着了,她唤来奶娘,把人抱回屋子里去。
“已是最后一日了,吊唁宾客少了许多,述儿回去无妨。今夜我独自守灵就成。”
“夫人也当心身子。”奶娘抱着幼子走了。
秦菀玉木然地给稀稀落落来的宾客回礼磕头。
严家人信这些,连叩首的方位、角度都有规定,不过三日,她丰盈白净的脸上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。
她送走了最后一拨人,料想这日就算结束了。
耳边忽而响起了一阵细碎脚步声,一群裹着披风的年轻女郎款款而来,按规矩绕过布阵,净手点香,本该留下白金与秦菀玉对拜,为首一人哀哀欲绝,忽而大声恫哭,扑向了灵堂安放的那座金丝楠木棺。
“严郎啊呜呜……严郎,你就这么去了,叫滢滢想得好苦啊!你还那么年轻呜呜呜……”
女郎一扑,她身后几人跟着嘤嘤哭泣起来。
“我得了严郎托梦,说他死得冤枉,真凶另有其人,还在逍遥法外……”
“我也是,严郎在梦中七窍流血,好不甘心。”
一众女郎如白鸽归巢,稀稀落落把棺材围拢起来。秦菀玉愣了半晌,辨认出这是严学海在秀春楼的相好陈滢滢,还有崔茜。严学海干过些往家里带勾栏女子的荒唐事,是以她都认得。
剩余几人里,有些眼熟,有些眼生。
倒真是好情谊,人都死了还顾念旧情,成群结队来登门吊唁。秦菀玉气得声音都发颤,看向灵堂原本预备散去的仆役:“愣着干嘛?还不将人请出去!”
仆役们回神去抓,女郎们的斗篷在拉扯中掀开,露出薄如纱的衣裙,若隐若现的玉臂,齐胸的襦裙,叫人无从下手。女郎们尖叫起来,“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,严郎尸骨未寒,你们竟敢对他的女人动手动脚,成何体统!严郎,你在天有灵可要看看啊!”
好一群恬不知耻的女子!
秦菀玉沉着脸找来仆妇,要把人通通赶走。
陈滢滢眼神瞟向某处,忽而整理好了斗篷,示意一众女郎停下来。“夫人既不欢迎我们,我们便走。本也是见严郎托梦,心里不安才来送他最后一程。”
一群女郎脚下生风,逃也似地离开了灵堂。
秦菀玉冷冷看着那完好无损的金丝楠木棺,吐出一口浊气,这男人生前不给她安生,死后还能折腾。
陈滢滢领着众人往绣春楼走。
斗篷飘飘,白衣袅袅的队伍中,缀在最末的娇小身影在某个路口没跟上,转入了长街一角停驻的马车里。车内有个取暖的小熏炉,车帘挑开一半透气,还是将里头熏得暖烘烘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