跪在车前的人,此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触,就那么弓着身子,半晌没有起身。
隔了许久才听他说:“请阿娘替儿带话给阿兄,二郎错了,今生对不起阿兄,来世做牛做马,偿还阿兄。”
太后深深叹了口气,“起来吧。我料你阿兄早就释怀了,否则也不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,才宣读对你的裁决。他还在担心你身子受不住,不能顶着严寒赶路,而你……你呀你……”
太后奋力冲他指了指,恨铁不成钢。权弈也因她的话忽然泪流满面,哽声道:“我万死,对不起阿兄。”
可是迟来的忏悔有什么用呢,有些感情受过伤,就很难复原了。
太后还是叮嘱了他两句,“相距虽不远,你也得走上三日。启程吧,路上遇见驿站,尽早投宿,别等天黑。”
权弈泣不成声,只是不愿勾得阿娘伤心,忙转过身重新跨马,匆匆道一声:“娘,儿走了。”就策马奔向了远方。
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,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,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,像是有些发热了。但这片愁云惨雾没能持续太久,迈入安福宫大门的那刻,彻底得到了根治。
范骁老远就跑来迎接,欢天喜地回禀了一个好消息:“太医院今日给大娘子请平安脉,诊出大娘子有喜了。”
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有什么了?”
范骁说有喜了,“怀上了身孕,您就要当皇祖母了!”
太后说“啊”,慌忙抓住傅姆,“珍珠,他说什么?苏月有喜了?”
傅姆说可不,“您没听错,是说大娘子有喜了。”
太后高兴得迸出了两眼泪花,双手合什拜了又拜,“老天爷,好事说来就来。高祖爷,你听见没有,咱们权家有后了,你那傻儿子要当爹了!”说罢忙问范骁,“人呢?这会儿在哪里?”
范骁说:“太医是上梨园请的脉,没听说大娘子回掖庭。国用打发人来报信,说陛下已经赶往圆璧城了。”
太后说不成,“我也得去看看。”
于是一行人又急忙赶往梨园,进了官署见他们有说有笑的,苏月真不是个娇气的女郎,面前摆着乐谱,手上还在安弦。
太后却心疼得紧,“如今是双身子了,怎么还在忙这个呀?”
苏月赶紧起身扶太后坐下,笑道:“消息传得好快,您都听说了。”
太后说可不是,“这么要紧的好信儿,可给你家里传话?”
苏月被太后一问才想起来,赧然道:“我竟忘了,也不着急,得空再说吧。”
太后说:“那哪儿行,快打发人回去报信。”一面看向傻儿子,“你就这么傻站着,什么都顾不上了?”
皇帝呢,后继有人固然高兴,但也有他说不出的哀伤。太医特地吩咐,坐胎期间忌房事,什么都不能干。这对于刚尝到甜头的人来说,不算太好的消息。接下来他又得寡淡地活着……沾上荤腥也才两个月,没想到自己老当益壮,一下就让她怀上了。
有什么办法,笑吧,不笑还能哭吗?
太后看着他,奇道:“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?脸僵了吗?”
他的心情,也算是无人在意了。只好把唇角仰得愈发高,搪塞着:“儿不光是高兴,还伴有骄傲。”
太后并不在意他,眼里只有儿媳,抱怨道:“你这孩子也怪粗心的,怎么有了身孕都不知道,还是太医请平安脉才请出来的。”
苏月笑着说:“我委实没什么感觉,能吃能睡,万没想到居然有了。”
太后问:“月事缺了席,你也不知道?”
苏月笑得腼腆,“我糊里糊涂,不记日子。每回来前有预兆,那时留心就是了。”
太后摇头,“也算是兵来将挡。那接下来怎么处置?我看还是回宫中养胎吧,不能太过操劳,坐稳了胎,往后孩子才结实。”
不等苏月回答,皇帝就接了话,“她是操心的命,哪里闲得住。要是让她躺在掖庭,她怕是要急出病来,不如继续留在梨园主持大局,多多歇着就是了。”
太后听得直叹气,“你们早就商量好了,只管来糊弄我吧。”
年轻人的想法,太后有时候确实闹不清。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多关照,每日让人变着花样炖些滋补汤送来,日日打听一下苏月的境况。
苏月呢,从小身底子好,即便是怀了身孕,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妨碍。别人会孕吐,会嗜睡,这些症候她一样都没有,反倒是胃口变得很好,太后每回差珍珠傅姆送来的汤,她都痛痛快快喝完了。
看得傅姆欢喜,“这孩子,将来必定是个大个儿,长得壮壮的,像座小山。”
苏月笑道:“万一是个小女郎,长得像山可不妙。”
傅姆说不会,“我看人怀孕的身形,一看一个准,必是小皇子无疑。”
反正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,都好,她都喜欢。
不过自打她有孕之后,园内的事物确实管得少了,颜在他们分担了大半,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操心。她每日就是去督察大乐堂练曲,专心收集她的《音声六十四部》,整理前朝遗留 下来的乐谱,再把它们重新汇总,古曲今用。
她在梨园很安定,皇帝就得费神了,来来回回地赶场,游走在内庭与梨园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