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故意不遵县衙的令,不让家里人打扫门外,也不让县学的学子们沾手洒扫和污秽,美其名曰读书人“手不释卷”,“正衣冠、行端正”……
县学向来清高,百姓皆尊而远之,从前衙役们在马庆的治下,和县学学子互不打扰。如今县城各处皆老实地打扫,唯独县学这般,衙役们不知如何处理,只得回报连县丞。
连县丞对县学如今的现状痛恨又失望,想到县令大人说要整治县学,便亲自去报给她此事。
许活挑眉,问:“连县丞对旧事可有怨恨?”
连县丞沉默片刻,花白的胡子颤抖,“如何没有……”
那些年不只是他一人的郁郁不得志,还是仁县曾经向学、志存高远的学子们的郁郁不得志,他们叹世道不公,贪官污吏当道,却无能为力,一度心如死灰。
“既是如此……”许活明示道,“毕竟先生今时不同往日,当初先生如丧家之犬被人赶走,如今先生已是县丞,官服加身,奸佞小人再不能耀武扬威,连县丞何不先独自前往,一洗往昔阴霾,重整县学之学风?”
连县丞不可避免地心潮涌动,只是,“小人得志,君子道消,若我一招得势便逞威风,岂不与小人同流,何以为师?”
许活目光尊敬,“本官仅以为,正义才是世间正道,先生秉直,所受磨难恰可以身为镜,教学子明晰谨记,妖不胜德,邪不压正。”
连先生洞明,当即道:“下官这便先行前往。”
许活颔首,“本官晚些到。”
第84章
县学——
龙生九子,尚且各有不同,县学十几个学子,性情也各不相同。
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与贪官污吏和伪君子沆瀣一气,可读书人的清名不能让他们获得公平公正的结果,特立独行只会像曾经的连先生和那些清高的学子一样,寂寂无声。
他们在此之前,并不认为他们的选择是错的,暂时的屈从不过是不想辜负家中的费力供养,若是连起步都不能,谈何将来。
偏偏仁县变天了,连先生一跃成为了县丞……
事情发生之后,县学的气氛一直很诡异。
现在全县都在听县衙的吩咐做事,偏偏县学逆着,学子们面上不敢反驳先生,私底下全都有他心。
学子李泽,是如今县学学业最好的,但并不得李先生待见,李先生更喜欢按照送礼多少来对待学生们。李泽家境贫寒,家里倾尽所有也只在县试前出了些力,才没落榜。
前日,李泽悄悄联合另外两个在县学处处受挫的学生,石棋和张本季,“咱们趁着县学开门前,悄悄打扫一点,万一县衙问责,怎么也能脱责。”
另外两人同意了,三人昨日便天没亮就在县学附近悄悄打扫,还不敢做得太明显。
然而今日,他们就被举报了。
李先生当众对三人喝骂:“卑躬屈膝!没有半分风骨!不尊先生,便滚出县学!”
他怎么当上县学唯一的先生,无人不知,还谈风骨,何其可笑。
上任县令马庆在仁县只手遮天,讨好马庆的李先生就是县学里的权威,学子们不敢反驳,而今时不同往日了。
李泽义愤填膺地站起来,“学生不服,学生与石棋、张本季乃是遵县令大人政令,何错之有,凭甚赶我们离开县学?”
他将另外两个同窗一起拉下水,三人共同抵抗。
另外两人慌张,气弱地回答——
“是,我们是遵县令大人的政令。”
“万一县令大人怪罪县学……”
“遵县令大人?我看你们是想巴结那新县丞吧。”李先生神色阴沉,“别人再是死灰复燃,风光无限,我也是你们的老师,欺师灭祖,不敬师长,德行有亏,我看你们如何科考……”
三个人皆露出慌色,他们费劲力气想尽办法才留在县学,就是为了科考。
其他学生中,不少人在看好戏,也有人不忍又懦弱地避而不看。
事已至此,退无可退,李泽也没打算退,当即便起身,英勇无畏道:“学生便去敲鼓,请县令大人为学生们伸张正义!”
一直以来,李先生都享受着在县学中支配掌控学生,在县衙外受百姓敬畏的快感,此时权威被挑战,怒不可遏,抄起戒尺便抽向“主谋”李泽。
学生需得尊师重道,李泽不能躲闪,生生扛着。
没几下,戒尺便打折了,李先生尤不解恨,像是在发泄胸中的郁气似的,又对李泽挥起拳头。
李泽抱着头,拳头不断地砸下来,疼痛不断理累积。
他已经头破血流,石棋和张本季不能动手去拦,只能跪在地上请求李先生“饶恕李泽”。
李先生从他们的不反抗中得到了变态的满足,双目赤红,越打越亢奋。
再打恐怕要出人命了。
其他学生面面相觑,裹足不前。
“李子明!”
一声怒喝,下一刻,一身官服的连县丞箭步上前,一把抓住李先生的手腕,拽开。
李先生年轻力壮,只稍稍退后了两步,见到来人以及他身上扎眼的官服,眼神一震,嫉恨不已。
连县丞查看起李泽的伤情,担忧地问:“如何?可还能动?”
李泽面目全非,惨然一笑,便晕了过去。
连县丞吓了一跳,赶紧招呼跟他一起来的衙役,“快!快送他去医馆!”
衙役上前,架起李泽。
李先生不禁阴阳道:“连县丞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不过我管教对老师不敬的学生,动手亦有分寸,连县丞越俎代庖,管得太宽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