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彦泽皱了皱眉,心道本也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,便是他不说,她迟早也能在外打听到,遂少了顾忌,将先前在朱雀门发生的事一一道来。
听到萧琰手握保命的圣旨时,云英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。
是了,一直以来,他很清楚,自己最大的倚仗从来就是圣上的宠爱,也从不因此而感到自己才能疏浅,不如他人,反而会对此加以利用,这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。
想必太子眼下应当懊悔不已。
傅彦泽说完,紧抿着唇,沉默地看着她。内心的怀疑还未有答案,他也不愿放过。
云英目光流转,心神已经松懈下来,看到他这副固执的模样,忽觉这少年郎看着处处力求得体合规,实则有些叛逆与不驯的傲骨。
她美丽的脸庞上浮起一丝笑意,在他开口再问之前,占得先机:“傅大人既发现了吴王殿下的踪迹,为何没有当场报给羽林卫的侍卫们?大人可是东宫左春坊的学士。”
他方才虽没有直说自己事先察觉,但云英能猜到,这其中就是他的破绽。
傅彦泽
面色猛然一僵。
他的确也犯了错,没有当场揭穿。
“我……”他干巴巴地开口,明明在齐公府上已用过一盏茶,此刻却觉得口干舌燥,“我是为了报吴王当初待我与同窗们,还有其他许州百姓的救命之恩。”
“哦……”云英恍然大悟,“原来如此,吴王当初临危受命,亲自带兵东去,看来也的确种下了善因。”
说着,她面色微变,再度展露出一丝怅然。
“我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什么?”傅彦泽茫然。
“我也受过吴王殿下的恩惠。”她走近一步,湿润的目光仰起,盛着灿烂的光芒,望进他的眼里。
“你——”
“在你入朝之前,上巳曲水宴上,天子禁卫中有一名叫杜仓的侍卫,醉酒误事,被圣上重罚。旁人都以为他只是因武家的事,对圣上心怀怨恨,其实他恨的是我,那日,他本欲对我行不轨之事,是吴王及时出现,将他打晕,救了我,又掩盖下此事。”
她这一番话说得极快,站在坊间的路上,站在斜照的夕阳里,面对不是从面前走过的坊间百姓们,莫名有种将自己最脆弱、最不堪和最恐惧的过往硬生生扒出来,摊开在旁人眼前的感觉。
傅彦泽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庞。
浓烈的晚霞映在她的脸上,将那一层细细的金色绒毛照得分毫毕现。
他忽然说不出话来,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的遭遇。和那些普通的宫女相比,她已经在身份和地位上有了极大的跃升,儿子是将来的侯爷,于皇家子孙亦有乳母的情分在,看起来身份地位十分牢靠。
这样的女子,身在宫中,竟还会遇到这样的事!
云英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,红润的唇边有自伤自怜的笑意。
“这样的事,我早都习惯了,当初,在武家做奴婢的时候,便是如此,阿猊的出身并不光彩,也绝非因我愿意所生,可他既是我的孩子,我便当拼尽全力,爱他护他,还有皇子溶——他于我而言,是主,亦是我亲手抚养的孩子。”
说到这儿,她再次轻叹一声。
“只是有时候,总会身不由己。我在武家受到伤害,好不容易脱离苦海,却总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处境。”
“你……”傅彦泽又是许久说不出话来。
她生得太过美貌,哪怕脂粉未施,落在人群里,也一样十分出挑,没有权力的保护,她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别人觊觎或是发泄的对象。
这世上有许多人,因为畏惧,有了仇恨,也不敢恨真正的恶人,而只敢将恨意发泄在可以任由自己揉搓的人身上。
譬如那名禁军侍卫,武家的倾覆,分明是武成柏自己渐生野心所致,治其罪责的,是朝廷,是圣上,杜仓不敢迁怒其他高官,更不敢对圣上稍显微词,只好将满腹的怨气都发泄在穆氏的身上。
似乎连他自己,也曾犯过这样的错……
“往后若有什么难处,你、你也可来寻在下。”他说出这话的时候,似乎用了许多勇气,脸颊更是感到一阵发热,幸好晚霞灿烂,掩盖了他白皙面容间的潮红。
云英惊讶地看着他,仿佛不敢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。
“在下虽人微言轻,但定会竭力想帮。”他又添了一句,目光已经不敢与她直接相对。
云英朝后小心地退了一步,一手微微抬起,掩在胸口,轻声道:“傅大人……可是也想要‘报酬’?”
傅彦泽愣了下,随即明白过来,脸颊上终于再克制不住,红得能滴出血来。
第117章 来信 是已身在吐谷浑的公主寄来的!……
“不!”他急忙摇头否认, 又想起眼下正是在人来人往的坊间,生恐经过的行人会听到方才的话,因而议论起他的为人来, 只好稍挪近一步,压低声说, “我绝没有这个意思!”
然而云英一见他靠近,便又朝旁躲了躲, 似乎打定主意要防着他。
傅彦泽面上浮现懊恼之色,定了又定, 才想到该如何解释清楚。
“先前在下对娘子多有误会,在下不分青红皂白,便对娘子出言不逊, ”他垂着眼睑, 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, 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精致的秀气, “是在下的错,日后若真有帮得上的地方,娘子就当是在下的赔礼吧!”
倒真是个品行端正、为人赤诚的少年郎。